100。

101。

……

說實在的，張直初時砍得很帶勁。

漸漸地，他忽然有些迷糊。

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睜著眼的，卻依然感覺自己還能再次睜開眼睛。

就在這時候。

他聽到身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你快醒醒！”

“哥……”

什么東西？

什么情況？

張直努力撐開眼皮，眼前天旋地轉，剛剛玩手機的場景便是消失不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處破敗的寺廟內。

正是死域。

鮮紅的符咒之外，塵土高揚。

幾道三人來高的旋風，裹著腐朽的落葉、柴木，正朝著寺廟發起進攻。

一道透明的結界，自符咒處猛地擴散到整個寺廟，將寺廟牢牢地護住。

張直很少見到符咒的力量。

上次看見符咒發威時，是一只魑。

魑怪從林子深處跟蹤張直而來，企圖尋得機會害死張直，卻沒想到行到寺廟門前時，被符咒一道紅芒便是秒殺，就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這一次符咒的力量居然只來得及防御。

不知道這又是怎樣的強大！

一個穿著明顯不太合身的女孩，渾身上下破破爛爛，躲在寺廟的佛像之后，扯著張直的衣服，瑟瑟發抖。

“不要怕！符咒這一次也會保護好我們的！相信我！”

張直輕輕抱住齊小樓，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聽了張直的安慰，齊小樓明顯好了許多。

“哥，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我們才能不擔心受怕，能夠好好睡覺、好好生活。哥，我好想有一天能躺在草坪上曬曬太陽，吹吹風也是好的。哥，我真的好怕！”

“小樓，你別怕！有機會的！一定有機會的！”

張直心中想起了夢中回歸都市的場景，那究竟是怎樣的奢求！

嘴上的安慰，到了心底，卻變得苦澀。

這時候，外面符咒和旋風的戰斗已經白熱化。

隨著旋風的沖擊，符咒的顏色由鮮紅變得赤紅，再變得金光四濺。

就連防護在寺廟之外的護罩，也開始散發出神圣的金芒。

驟然間。

灰蒙蒙的漫天塵土中。

一只大手探出，一掌拍擊在了金色護罩上。

“轟！”

巨響。

甚至將幾道旋風擊潰。

寺廟抖動了幾下，幾塊磚瓦落了下來，砸在了寺廟的地面上。其中有半截磚塊，從房梁上彈下，落在了張直的頭上。

有點痛。

張直感覺后腦勺沁出了一些液體，應當是砸開了口子，出了血。

“哥，怎么了？”

齊小樓感覺到了異樣，抬起空洞洞的眼眶，可惜什么也看不見。

“沒，沒什么，剛剛符咒反擊了，所以寺廟也震了一下。”

張直將目光繼續投向外面的戰斗，心中暗暗祈禱：

“如果可以，請保佑我的妹妹齊小樓，哪怕她必須受苦，在死域這么多年，甚至瞎了雙眼，也已經受夠了苦；如果我和她倆人之中，必須要死一個的話，那請帶走我；如果我倆都必須要死，那至少讓我的妹妹能夠好好睡上一覺，做個好夢，至少不比我的夢差！”

符咒的顏色，在剛剛的一擊之后，已經變成了赤紅，甚至隱隱約約有破碎的跡象。

張直能預感到，即將到來的悲劇。

他在符咒下平安了十幾年，也心驚膽戰了十幾年。

齊小樓只是凡人。

張直也是。

他完全沒有辦法，不知道也無力幫助符咒，看不清楚變局在哪。

面對這樣的景象，他唯一能做的，只能告訴齊小樓，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哪怕最后注定一死。

至少齊小樓能帶著希望，死得不會太痛苦。

“啪嗒”！

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音。

居然沒結痂，看來傷口有點深了。

不知不覺中，張直腦后的血液，終于滴落在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直感覺符咒凝固了一些，甚至于隱隱之中又重新散發出一道金光。

“嘭”！

大手又是一拳擊在了護罩上。

寺廟又是一陣晃動，張直護在齊小樓身前，任由房頂掉落的磚瓦砸在身上。

痛嗎？痛。

痛嗎？不痛！

符咒重又變得赤紅，甚至閃動幾下之后，變成了鮮紅。

“看樣子符咒頂不住了，是要破碎了！”

張直心中嘆息。

到了最后，他反而沒有了害怕。

“小樓，咱們去外面看看……”

拉著齊小樓的手，張直站起身來，走出了寺廟。

倆人來到符咒前，想起剛剛的異象，張直心有所悟，將后腦勺、還有后面身上傷口流出的血液涂抹在了符咒上。

慢慢的。

符咒上的金光竟然大盛！

果然如此。

張直心中忽然有些得意。

看來我也并非全無用處！

這一次，護罩外的漫天灰塵之中，除了剛剛的大手之外，竟是又有一處大手探了出來。

兩只手擺開了姿勢，似乎想要一舉擊潰護罩。

張直裂開大嘴，忽然笑了起來。

齊小樓在一旁，聽到了張直的異樣，驚道：“哥，你怎么了？”

張直輕聲笑道：“沒怎么，我知道怎么對付這群怪物了！”

“那就好！那就好！”

齊小樓跟著笑了起來，甚至原地小跳了兩跳。

“真好！”

張直看著齊小樓的樣子，心中有些開心，不過隨即就暗了下去，

“如果她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也不知道我死了，她以后怎么辦？”

“但，活著……至少還有機會吧……”

張直用力將自己身上的傷口撕開，血液噴涌，傾灑在符咒之上。

金光越來越盛。

甚至到了后來，天空中出現漫天祥云，佛光異彩，更有道道梵音響起，梵香裊裊。

符咒幻化成一道寶光。

一個佛陀托著寶瓶從中走出。

佛陀口中念念有詞。

“叱”！

手一揮，外面便是肅清。

寺廟外，重又回到了寂靜和平靜。

佛陀看了張直一眼，忽然駕云而去。

“終于，結束了！”

張直牽著齊小樓，便要往寺廟內而去。

才剛邁出一步。

他只覺腿有些發軟，便是倒地。

“哥，你怎么了？”

“哥，你的手怎么這么涼？”

“哥，你別嚇我啊哥！”

……

齊小樓的哭聲越來越遠，仿佛飄上了云端。

張直走啊走啊，感覺自己好像走到了夢里開學的地方，看著黑板上的觀想法，有些茫然失措。

他繼續走，來到一條小河邊，看到剛剛的佛陀托著寶瓶，站在河邊。

“你……”

他想問點什么，但佛陀打斷了他的話，指了指東方。

張直順著他指的方向，繼續走了下去。

這時候他來到了一所醫院。

來來往往。

每個人都冷漠地看著他。

這時候他聽到了哭聲。

熟悉的哭聲。

“哥，你快醒過來啊哥！醫生說你還有機會的！”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啦！你看，我的眼睛都給治好了！”

……

是齊小樓。

她從死域出來了。

重癥看護室門外，站著幾個人。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低聲問道：

“醫生，你看孩子有幾成把握醒過來。”

白大褂男子推了推眼鏡，解釋道：

“其實這個情況，我們醫生也并沒有什么確定的把握。有些人可能幾天就醒了，但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醒過來。這些全看個人的情況。”

“好的，謝謝你，李醫生。”

“不客氣。”

“好了，小樓，咱們先回去吧，你哥我會看著他的。”

“不行，明江叔，我哥我要自己照顧。我哥要是醒過來看不到我，他會擔心的！”

“那行，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你眼睛剛好，便來照顧他了，幾天都沒好好休息了。吃了東西再好好休息一下，怎么樣？”

“我不要休息，我吃點東西就行。”

齊小樓放下捧在掌心里的張直的手，拭了拭眼睛，便跟著李明江走出房門前。

一邊走一邊問道：

“明江叔，醫生怎么說，有沒有說我哥什么時候醒。”

“醫生說，快了快了。最快后天就能醒……”

“等我哥醒了，你就送我和我哥去上學，聽說每個人都要上學，要接受教育，以后才能在社會上好好生活……”

李明江聽著齊小樓的話，不禁莞爾，不過一想到張直的情況，又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張直能早點醒來。

“我要上河州一中，我哥也是。明江叔，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但我又怕你不答應……”

李明江聽了齊小樓的話，忽然有些好奇：

“什么事情，你只管說，明江叔只要做得到的一定答應。”

“我想你收我哥做兒子，在死域的時候，我好想有個家、有個爸，這樣我哥也不會過得那么累……最后為了我居然……”

說到這里，齊小樓忽然哽咽。

“小樓，咳，女兒，你聽著，我李明江一生不愿受束縛，沒有成家，但從今天起，要收你和張直做兒女，要照顧你和張直一輩子，你聽清楚了沒？”

“嗯，爸！”

“那你一定要聽爸的話，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先吃飯，然后好好休息，聽到沒？”

“但是……我哥……”

“你放心，他一定會醒過來的，畢竟，他現在是我李明江的兒子！”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灑在窗臺，然后一點一點移動，終于照在了張直的臉上。

張直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

“阿嚏！”

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張直睜開雙眼的時候，正好看到齊小樓和李明江轉過頭來。

“哥！”

齊小樓瞬間霧了雙眼。

“妹妹！”

張直又看向了李明江，“爸！”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