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雷昏昏沉沉地醒來。
他的手指掛在墻壁里面,此刻被拉扯得生疼,墻上傳來腥臭的味道——他流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
十指嵌在墻里太久,維持白蛇消耗了大部分的體力,導(dǎo)致他手指全都烏青了,此刻腦袋昏昏沉沉的。
他是被同班同學(xué)叫醒的。
在他的下方,有人很大聲地喊他的名字。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待在下面,給各自班級的同學(xué)加油打氣。
迪雷驅(qū)使著自己的異能,在墻壁里面挖開了洞,他站在洞里面,短暫地休息著。
“迪雷。”
他聽到耳邊有人喊他的名字。
“迪雷。”
這不是錯覺。
在他的上方,隔著一片石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瑰露?是你嗎?”
“是我。”
“你不是已經(jīng)被取消比賽資格了嗎?”
“嗯,但是我把月牙塞在地縫里,看見你醒來,我就來找你了。”
“……是嗎。”
迪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
他轉(zhuǎn)過頭,自己上面的卷曲地面,由于重力的關(guān)系,此刻坍塌成碎石的小山,大概是碎石內(nèi)部存在一些空間,能夠在遮光的同時,讓瑰露藏身吧。
“你知道現(xiàn)在剩下多少組人嗎?”他問瑰露。
“二十幾個,如果你現(xiàn)在放棄,我們班還可以拿二十幾分。伊洛拿了第一,撻朵拿了第二了,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
瑰露的聲音灰蒙蒙的。
“現(xiàn)在,幾點了啊?”太陽溫?zé)岫萄郏谝粭潣堑捻敹松l(fā)霞光。
“下午四點了。”
“那我要走了。”他說。
墻的另一端,瑰露沉默了很久,聲音才再度傳來:
“那我會在終點等你的。”
“好。”
“你加油吧。”
“好。”
他當(dāng)然可以放棄,班里有一個第一,一個第二,肯定能進入下一輪比賽了。
但是既然都到了這一步。
他坐在自己挖出來的洞里觀望,尋找下方粉紅色的跑道。而后用白蛇作為繩索,把自己吊下去。
大地被掀起后,高度驟增,這個下落的過程他重復(fù)了兩三次,才落到粉紅色的跑道里。
只不過一墻之隔,加油聲、關(guān)切的吶喊聲、其他放棄了的退賽者,便全讓他甩在身后了。
眼前是“地嘯”過后,斑駁破碎的大地,陽光更加刺眼,給學(xué)園鍍上了一層冰冷的紅。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人還在跑道里。
他尋找著粉紅色的跑道,跌得撞撞地出發(fā)了。
堅持不應(yīng)該是為了堅持而堅持的。
堅持應(yīng)該是為了某些確切的目標(biāo)。
此時此刻,第一輪比賽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他的堅持對于結(jié)果沒有意義。
但在比賽之外,他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說支撐撻朵主動的是未知感,迫使拉斯特輔助他人的是勝負欲,那么推動迪雷前進的就是羞恥心。
第一次是在石室里,他主動認(rèn)輸,把希望押在伊洛身上。
第二次是入學(xué)招募,他躊躇不前,又被伊洛招募進25班。
這是第三次了。
事不過三。
他想成為被需要的那一個,他的羞恥心不允許他再次放棄。
他走得并不快,經(jīng)過名為淡水海葵的女生寢室,經(jīng)過刺猬塔、可可夾心。
天色又紅轉(zhuǎn)黑,經(jīng)過那座叫墨魚缸的圖書館,太陽就看不見了,云朵像是漂浮在天空中的版畫,只有輪廓還清晰。
腳下的跑道也模糊了顏色,他需要用力分辨。
人漸漸多了起來。
因為伽涅的緣故,他們的比賽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束。
另外兩個項目的觀眾,紛紛聚集到周圍的建筑上。
從某一棟建筑的窗戶里亮起了一束光,沖開薄暮,抵達地面,照亮了地面的顏色。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燈光,擠開蹣跚的黑暗,撫慰受傷的大地。
這是沉默的喝彩。
二十五條跑道,踏足者寥寥。
他在那些光源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盡管知道他們看不見,卻還是孱弱地笑了笑。
墨魚缸到青銅門是最后一段賽道。迪雷鼓足了勁,收起支撐平衡的蛇心,小跑了起來。
他的手指鉆心地疼,【蛇心】的來源,是蛇化十指,十指連心,此刻伴隨他的呼吸,心口也隱隱作痛。
就快到了。
他這么告訴自己。
超過一個又一個參賽選手,他終于看到前方的重點,遙遙地亮起澄黃月光。
迪雷跑了個趔趄,差點撲到地面上,一只追在他身上的光才堪堪趕上。
他的心臟跳動了特別的一下,那一泵輸送的血液比以往都多,身體的反應(yīng)快過大腦,十指化蛇抵住地面,維持了平衡,他拖著手指往前跑,終于抵達了終點。
他的名次記錄下來了。
盡管他不是第一,沒有裁判為他宣布名詞。
25班的人趕了上來,把他圍在中間。
“速度比賽第19名,25班,迪雷。”
他們齊聲說。
在少年們的身后,是一條長長的光路,每一個還堅持在賽道上的選手,都有一束追光。
只是。
在迪雷與25班的學(xué)生看不到的地方。
一聲尖銳的聲音,突然打破了賽道上的沉默。
“快看看我們夸吉家的托賈少爺啊!”
那是個尖銳得有些凄厲的聲音。
說話者如貓一般,瞳孔渾圓,耳朵尖。披著斗篷,個子很高。
燈光照著麻波力,仿佛是舞臺上的追光。
與之相對的,是麻波力不遠處的人,衣著光鮮,都是名貴的面料,若是在平日,必定是個神氣的角色;此刻卻匍匐在地,蓬頭垢面,滿身污穢。
那個人是夸吉家的托賈少爺。此刻在地面上匍匐著,嘴唇顫抖,喉嚨里滾出嗚咽聲。
麻波力咧開嘴,嘴角長而尖,露出纖細的舌頭,高聲說道:
“托賈少爺,你為什么不站著走路呢?”
托賈的身上也打了一束光,仿佛是歌劇的舞臺。
“你不是憑借著陪讀書童的異能,逃過一劫么?怎么還走得這么慢呢?”
“你的羞恥心呢?托賈少爺?”
對有些人來說,在溫暖的光路下,比賽終于結(jié)束了。
對有些人來說,在曝露的光路下,折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