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兒瞠目，緊接著勃然大怒。她還了這么久，還得如此盡心，東之月竟還讓她自己從書中找答案！

萬一這也是一本“此章節(jié)不予展示”的書，她找誰說理去？聽靈鈞說，現(xiàn)在西冥所有的書都變成那種版本了。

桉朵兒幾乎在咆哮：“書里面沒有答案！你這個騙子！”

東之月輕握著她捏書的手，眉間溫柔：“寶貝，不是書里面有答案，而是，書就是答案。”

桉朵兒茫然。

與東之月坦然的目光對視片刻，桉朵兒混沌的大腦慢慢有了一線清明。隨著這一清明，頃刻醍醐灌頂，天靈蓋激得快飛起來。

原來如此啊！

書就是答案。桉朵兒一再問“然后是什么，下一步是什么，接下來是什么”，原來接下來就是——閱讀啊！那男歡女愛中最隱秘最激動人心的一部分，搞了半天，是閱讀啊！

原來所謂共赴巫山，是這樣一個過程：親吻和撫摸——然后閱讀——然后有寶寶！

桉朵兒陷在一種全新的自然科學(xué)知識構(gòu)架中無法自拔。

她愣愣地看著東之月，一舉手中書本，愣愣地問：“接下來，真的，就是這個，看書？”

東之月把握十足地點頭：“當(dāng)然，就是看書！”

夜風(fēng)一過，桉朵兒有點兒凌亂。

親吻和撫摸——閱讀——有寶寶。這巫山云雨的過程，好像也說得過去。比如東之月如此博學(xué)，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的紅顏知己特多的緣故——那軟帳香枕間，濃情蜜意到最高點時，就掏出書來閱讀，那他一個月能讀多少書啊！說不定比有些人一輩子讀的還多。

但桉朵兒總覺得這過程雖無可厚非，卻還是說不出的別扭。就好比一女子頭上云鬢高挽妝面如畫，足下繡花軟鞋玉足撩人，中間的身體卻披一件尼姑袍。無論從內(nèi)部感知還是外部氛圍，都有點違和。

并且，如果親吻和撫摸過后是閱讀，那為什么整個西冥的書，都要把那“閱讀”部分不予展示，或者涂成一板兒黑？閱讀能有多神秘和高不可攀呢？

桉朵兒再與東之月對視片刻，半信半疑地攤開書，嘴里卻還在嘀咕：“哥哥，我覺得，西冥的書都把那一部分去掉了，可能那一部分根本不是閱讀，可能你也不知道那一部分是什么。我總覺得這會兒不該是閱讀。當(dāng)然，閱讀很好，但這會兒閱讀好像不太對勁……”

書面展開，桉朵兒盯著那些遒勁字跡看了一會兒，就忘了糾結(jié)男歡女愛的真正過程。

桉朵兒聽見古堡窗外叮鈴一聲輕響，仿佛風(fēng)過鈴蘭。就如一聲簡短卻有力的開場白。

她開始對著書中內(nèi)容，輕輕念出來：“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的身世。三元之城的人都知道，我并不出生于西冥。他們知道我來自于西冥之下的淵穹界，但他們誰也不清楚，我在源穹界的真正經(jīng)歷……”

月光從墨黑云層中掙出，從窗口淡淡灑落下來，夜風(fēng)如水流淌，薔薇花瓣微微拂動。桉朵兒聽見遠(yuǎn)山傳來悠長的鳥鳴，好像還聽見窗外古藤的拔節(jié)生長之音。

這一切都來自于另一重世界，隨著一個個字符從唇齒間跳出，桉朵兒慢慢有了古怪的感覺，好像身邊的事物都在發(fā)生變化，它們焚滅又重新匯聚，聚散之間，就貫穿了時空，甚至貫穿了生死。亡靈在花影間飄搖。

桉朵兒有些失神地念：“……叔叔領(lǐng)著那個叫霜溪的女子消失，從此杳無音信。我們以一族性命為代價為他們鋪平逃亡之路。有一段時間，我不能看任何紅色，它們總會在視覺中燃燒成烈火，我的父王、母親、姐姐，一切親人，在火中湮滅為灰燼。還好，三元之城的基調(diào)是黯藍色，黯藍的天空，大海，樹林，殿宇，鮮有紅色。我無從選擇又心甘情愿地將黯藍看成我的救贖之色，因此迅速喜歡上這座地底古城……”

“慕容小姐？”

一聲驚問打斷桉朵兒的閱讀。

桉朵兒尚未回神，那驚問再激越一成，便有了暗怒的意味：“慕容小姐？你在做什么？”

他盯著桉朵兒，又問一遍：“慕容榛榛，你在做什么？”

桉朵兒的最后幾個字卡在喉嚨口，憋得臉色通紅。好不容易緩過勁兒，移開敞開的書本，看向東之月。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一件古怪的事。

東之月那瀅澈的眸中，先前一直蘊著一絲迷茫，哪怕與她歡好時也是如此。而現(xiàn)在，隨著凝肅之色從臉頰浮起，那絲迷茫，在一點點退卻，代之以一點清冷，一點惱意。

桉朵兒的思路，隨著東之月雙眸的清明，也變得清明起來。

原來是這么回事：

不知東之月身上發(fā)生了什么，讓他暫時神志恍惚，將桉朵兒當(dāng)成天玥，與桉朵兒親密，還拿出自己珍藏的書——那書怎么看都是他的自傳——給桉朵兒看。東之月口中的“寶貝”，其實是天玥而非桉朵兒！

危急情況下，桉朵兒智商偶爾也能超標(biāo)一次。

此時，東之月眼神中暗含的驚詫和慍怒，無疑在提示桉朵兒，她的推測完全正確。他神志恍惚，錯將她當(dāng)成天玥。

但東之月怎會神智恍惚呢？發(fā)生了什么？

桉朵兒沒心思想這個問題。

她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背叛和屈辱感打倒在地。

她想，東之月過分了，真的過分了。哪怕這是幻世，哪怕她不是慕容榛榛，這個東之月也不是真的東之月，但他還是過分了。

真與假，假與真，有時真沒法扯得太清楚。

強烈的恨意和羞恥感，讓一貫聞風(fēng)生雨的桉朵兒，竟冷靜下來。

她冷靜移開還騎在東之月腰上的身體，整整衣衫，再看向東之月，目光冷冽。

她昂起頭，無所畏懼地與東之月對視。

東之月面無表情道：“慕容小姐。”

桉朵兒露出嘲諷的笑：“你問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此情此景，你是否覺得你全然無辜？”

東之月全無讓步的意思，清冷道：“鄙人一時失神，冒犯了小姐，過后自會向令尊和煙教主請罪。當(dāng)然，如果小姐要面子，鄙人也可以對煙教主只字不提。”

桉朵兒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就是東之月，事情到這種地步，他仍舊高高在上。他根本不管自己在別人眼中的無恥形象，因為所謂“別人”，在他眼里根本是草芥。

桉朵兒的聲音亂起來：“是你招惹我的！是你強迫我的！你說我沒面子？我們倆誰沒面子？傳出去是我丟人還是你丟人？”

東之月清淡卻果斷地接話：“鄙人失神之際，將小姐錯認(rèn)成她人，按小姐的說法，招惹了小姐，確實是鄙人的過失。但小姐說‘強迫’，就鄙人恢復(fù)神智時所見，小姐實在不太像被強迫的樣子。鄙人還是那句話，冒犯之處，自會向令尊請罪。至于煙教主那邊，鄙人自會瞞得滴水不漏。”

桉朵兒淚如雨下，咬牙哆嗦道：“你向我爹爹請罪？你冒犯的是我，應(yīng)該向我請罪！”

她真的很懷念東之月負(fù)荊請罪自愿給她當(dāng)馬騎的日子。

東之月清冽的眼底，竟漾開一抹隱晦的笑：“鄙人自然也想向小姐請罪。但就鄙人恢復(fù)神智時那驚鴻一瞥，考慮小姐的豪放程度，鄙人真的擔(dān)心，被小姐責(zé)罰時會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