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淵云終于說不出話。
低頭再看懷中人,兩靨的深紅色慢慢退卻,現出嬌嫩的粉。淵云的喉頭一聳動。
從什么開始,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撒歡兒撒嬌的小泥孩子,一聲不吭就拔節生長起來,綻放如春花秋菊。自己怎么就從沒認真體會過心里那一點觸動?
淵云看了半晌,對沉煙安靜吩咐:“去你那里吧。別讓外人打擾。”
沉煙點頭,眼底泛起笑意。
“把她給我。”
一聲沉著的話語響在暗道深處,讓二人俱是一驚。
車輪聲由遠及近,緋色斗篷覆蓋的太微,只露出下巴和一雙蒼白修長的手,在黑暗中仿佛失去生命力的貝類。
太微對著發愣的二人,又重復一遍:“把她給我。”
淵云喃喃道:“太微尊上?”
沉煙突然回神,面色顯出幾分古怪,對太微道:“父親?父親這是?”
她再瞥一眼被那“風月無解”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桉朵兒,遲疑地看向太微:“父親也看上這小妮子?這恐怕不合適。醇和垣殿里美女如云,父親要不再選選別的?這小妮子恐怕不合適。況且,父親的身體……”
她簡直語無倫次。
太微又說了一遍:“把她給我。”
太微正殿,沉煙的落霞宮內。
淵云看著翻起魚肚白的一方天空,面色陰郁。
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被送到他面前,執盞的玉手巧奪天工。
淵云心不在焉地啜著茶,問:“你確定,太微尊上的方法管用?”
沉煙不置可否,只是說:“父親研習醫術多年,雖不能與水幽澤媲美,也還是獨有建樹的。”
淵云沉默片刻,看向沉煙,小聲說:“謝謝。”
有過半晌,他突然問:“為什么?”
沉煙沒聽懂:“嗯?”
淵云眉心微閃,目光卻亮了一層,沉煙領悟過來,俏臉微紅,笑道:“什么為什么。少主你生得一幅好皮相,我看著喜歡。一夜風流,少主是覺得自己吃虧了嗎?”
語調既俏皮又隱著一絲放蕩,襯著傾城芙蓉貌,沉毅如淵云,也忍不住心跳一快。
淵云問:“你往日并非這樣?昨晚為何順從我?”
沉煙反問:“少主往日也并非這樣,昨晚為何調戲我?”
淵云搖頭,神色略顯煩亂:“最近事情多,又都不順,煩悶得很,只想有路子發泄一下。”
沉煙笑道:“這不就對了,允許少主煩悶,就不許我煩悶?允許少主找路子發泄,就不許我發泄?”
淵云說:“我心愛的女子,我突然發現,她背著我跟我的好兄弟……”
沉煙噗呲笑出來,淵云也跟著一笑,燦爛如初升朝霞。
沉煙邊笑邊搖頭:“少主也能踩中古往今來第一狗血大禮,可喜可賀。”
笑了一會兒,兩人安靜下來,淵云問:“你呢?什么事情不順心?”
沉煙濃密的睫毛微微撲閃,在薔薇似的兩頰覆上月形陰影,幽幽嘆氣搖頭:“我能有什么事情不順心?無非就是名利角逐,勞神苦思。”
淵云從旁盯著,突然道:“你說謊。”
沉煙自嘲似地一笑,并不接話。
淵云說:“你為情所困。”
沉煙的嘲諷之意直接蔓延道語調中:“少主也喜歡寫狗血小說?”
淵云兀自道:“太微尊上,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吧?他對你只有父女情分。這才是你的難處。”
沉煙猛地瞪大眼,清水眸子里波濤暗涌,聲音一下子壓得極低:“你胡說什么!”
一聲輕咳打斷極速升溫的對話。
二人惶然回頭,就見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的太微。
太微說:“她不見了。”
二人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微所指。仿佛萬千玄鐵利刃捅破冰層齊齊刺出,滿屋飛旋的凜冽。
太微的話語卻依舊沉著:“我轉身尋一味藥材,再回身時,床上就沒人了。”
淵云默默搖頭:“這不可能!”
沉煙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我說這小妮子,怎么能不聲不響,就從青鸞那里溜到我床下。”
她突然抬頭看太微,眼神明亮:“父親,這小妮子身上有異常,對不對?父親可看出,到底是什么異常?”
太微沉默一會兒,再開口時,卻是向著淵云:“恕我冒昧,少主這小妹,可曾與神荼島的人接觸過?”
沉煙和淵云俱是一驚。
淵云斷然搖頭:“小妹從小生長在韶華殿,一直在我和父親的眼皮子底下,半步也未曾離開過。”
太微點頭,沉煙眸中卻有隱秘的光彩若隱若現。
片刻,沉煙一咬牙,果斷道:“無論怎樣,現在必須把那小妮子尋回來。她知道的太多,絕不能讓她靠近青鸞或東之月。”
(二)
經過太微的一番施治,桉朵兒身上那股熱力減退不少,但依然灼得難受。
她心里更是焦急。
明明跟哥哥淵云說好,送她去見東之月,現在怎么被帶到太微身邊?
她隱隱聽見他們的談話。他們不許她見東之月。
桉朵兒這可急壞了。連哥哥淵云也不幫她,她真的窮途末路了。
桉朵兒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和東之月走失的。好像就那么不知不覺間,就弄丟了最重要的人。遇見一個人不容易,弄丟一個人卻多簡單啊。
桉朵兒拼命在心里吶喊,趕快走啊!走啊!你不是有力量嗎?能動如倏電嗎?你的力量呢?
掙扎著,血液猛一灼燒,她便又飛了起來。
那速度快極了,她好像在一團清水中奔跑,一切實景都被屏蔽于外。
她憑著感覺往自己的居處奔去。
她想,東之月這會兒必定回家了。就算生她的氣,生了一夜,也該稍稍緩和了。東之月會回家的,所以她也必須回家。
晨光熹微,宮闕掩映在銀杏林之后,正是她和東之月在醇和垣殿的住處。桉朵兒心里狂喜,繼續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