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想東之月,桉朵兒在那十里瑤池中就過得算逍遙。她就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名利場與她無關。
但淵云卻是正宗的名利場中人。
桉朵兒看出淵云一天比一天不坦然。那清朗眸子里暗藏的焦慮,讓他玉石似的面頰都生出陰影。
桉朵兒不解,只能問沉煙。
沉煙有時候會過來看他們。
沉煙倒也不繞彎子,告訴桉朵兒:“還能焦慮什么?你哥哥急著回家!沒猜錯的話,你們韶華宮現在也不安寧吧?”
桉朵兒茫然。韶華宮能有什么不安寧。不錯,現在清河羽族正處戰爭,但韶華宮內又能有什么不安寧呢?難道出了敵族奸細?
桉朵兒忐忑不安地去請教淵云。
淵云沉默一陣,眉心緊鎖,桉朵兒從沒見他這般為難過。
她急得握住淵云的手腕:“哥哥,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淵云再猶豫一陣,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小妹,現在韶華宮里局勢緊張。北辰一脈已經蠢蠢欲動。”
北辰一脈桉朵兒當然知道,是他們清河羽族王脈的一個旁支,位高權重,哪怕父親沐憶楠也是要禮讓三分的。
這么一想,桉朵兒就急了。北辰一脈要對哥哥不利,哥哥現在又還要顧著外面的戰爭,這可不是背腹受敵?
桉朵兒急得開始出主意:“哥哥,北辰一脈不好對付,你受得住嗎?要不你去求助爹爹吧?爹爹他,他閉關應該已經結束了吧?要不你去牧云臺請示爹爹吧?”
自幾年前,沐憶楠因身體原因遠去牧云臺休養,就很少再現身于韶華宮內,更不過問公事,一切事物都交由淵云打理。
“小妹!”淵云突然打斷桉朵兒的話。
桉朵兒被淵云這一刻的目光嚇住。淵云看上去好陌生。
“小妹,”淵云加重語氣:“北辰一脈勢力漸大,很多以前得不到的東西,突然就被他們盡收囊中。他們有幫手。”
桉朵兒更急:“那哥哥得趕快去找爹爹,讓爹爹拿主意……”
“小妹!”淵云終于不再繞彎子,吐出實情:“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北辰一脈之所以占盡優勢,是因為有人默許。整個清河羽族,除了父親,還有誰有這默許的資格?”
燭影晃動,黑暗蘊藏凜冽的陰謀。
桉朵兒怔了好久,才勉強明白過來淵云所指。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仔細看看淵云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透出些許煩躁。
桉朵兒猛地醒悟,撲過去抓住淵云的胳膊,嘶聲道:“哥哥!哥哥你胡說什么?那是我們的爹爹!”
淵云苦笑道:“小妹,我是養子。他既然可以收養我,當然也可以收養別人。”
桉朵兒拼命搖頭,淚珠子涌了出來:“哥哥你在說什么?爹爹那么疼你,他養了你二十多年!他怎么可能用別人替代你!”
淵云嘆氣,眸中烏壓壓望不見底:“無所謂疼不疼,他需要的是聽話的人。”
眼見淵云一口一個“他”,桉朵兒終于生出怒意,揮舞雙臂喊道:“那你就聽話嘛!你為什么不聽他的話!”
這一喊,淵云眸中的陰翳再濁厚一成,便如冷雨浸潤的塵土,露出頹唐痕跡。他看向桉朵兒,平靜道:“我也想聽他的話。但是,小妹,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從你進入韶華宮之后,他就變得不一樣了。小妹你別誤會,我絕無針對你的意思……”
他迎著桉朵兒發抖的目光,終于支撐不住,開始煩亂搖頭:“小妹,你不知道,他死去的妻子,其實是我的親娘。這件事被娘的母族,也就是蘇翊他們一族,瞞得極嚴。但那真的是我的親娘。我懷疑我娘是被他殺死的!”
桉朵兒眼前一花,天昏地暗中,門外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沿著寂靜廊道一路向里。
桉朵兒和淵云一齊扭頭看沉煙。沉煙面色慘白,額發盡濕,雙肩微微發抖。
淵云疑惑道:“沉煙?你這是?”
沉煙怔怔看著他倆。準確地說,其實是盯著桉朵兒。
然后,地面傳來沉沉的“噗通”一聲響,沉煙正對桉朵兒跪了下去。
桉朵兒駭得差點跳起來,就聽沉煙沙啞道:“救救我父親。我父親快死了!”
太微果然在混亂中受傷。
據沉煙描述,太微中的是醇和垣殿中最凌厲的“枯玉寒毒”,解藥只在青鸞一人手中。
淵云聽完沉煙描述,驟然一驚,問:“是讓小妹去找青鸞?”
桉朵兒跟著一驚。
但沉煙立刻搖頭,并不言語。
淵云眉間的疑慮散開,開始沉吟。
沉煙小聲道:“只要他開口,青鸞不可能不給面子。”
淵云面露難色:“你費盡心力,才把小妹尋回來。”
沉煙的眼圈兒紅了。這聰明果敢的女孩子,生平首次顯出哀婉:“淵云,父親真的很不好,他本來就身子孱弱。之前費力尋回小妹,只是擔心她把我們的事情透露給東之月。但她也不是三歲孩子,現在明白其中厲害,必然會保守秘密。東之月必不忍心拒絕她。淵云,看在父親救過她的份上!”
她說著,聲音開始發抖,雙眼紅腫,甚是可憐。
桉朵兒聽了半天,這才聽出倪端。
原來沉煙是讓她去找東之月,求東之月說服青鸞,給太微解藥。
桉朵兒心里動了動。
對太微,她雖沒見過幾面,卻總保持一種同情和尊敬相錯雜的好感,總覺得他有種悲劇英雄式的氣質。而太微救過她一命,那好感就更強烈。
況且現在沉煙的樣子實在可憐,淵云已忍不住遞過去絲帕。
更況且,他們讓她去見東之月。
她很想念東之月,哪怕東之月不原諒她,像看陌生人一樣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