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合，華燈初上。B市最繁華的心臟地帶——市中心，此刻正被晚高峰的人潮和霓虹燈牌塞得滿滿當當。空氣里彌漫著汽車尾氣的微塵、食物的香氣以及一種屬于都市夜晚特有的喧囂活力。李洛跟在畢老大身后，兩人從公司出來，目的地是僅隔兩條街的一家以格調著稱的高端西餐廳——“云軒”。

主街道上人流洶涌，摩肩接踵，仿佛一條緩慢流動的彩色河流。畢老大顯然深諳此道，熟稔地一拐，帶著李洛鉆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后巷小路。喧囂瞬間被過濾了大半，只剩下畢老大的皮鞋和李洛的小高跟敲擊青石板路的清脆回響，以及偶爾從臨街店鋪飄來的模糊音樂。巷子狹窄，兩側是些頗有年頭的建筑，攀爬的藤蔓在暮色中投下影影綽綽的輪廓。

“李洛，”畢老大邊走邊低聲說，公文包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接下去你要對接的這個品牌叫‘阿爾忒彌斯’（Artemis），歐洲運動服飾金字塔尖的存在，真正的藍血貴族。來人是他們亞洲區新上任的品牌總監，馬克斯·霍夫曼（MaxHoffmann），還有他的助理，索菲亞·羅西（SophiaRossi）……”他的聲音沉穩，條理清晰地介紹著客戶背景、市場策略以及可能的關鍵點。

李洛戴著口罩，鼻腔像是被塞了兩團濕透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悶熱的濕意和阻塞感。最要命的是那該死的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如同開了閘的小溪，源源不斷地向下淌。李洛帶的小包里沒有裝紙巾出來，這會只能任由它們黏膩地糊在口罩內壁，每一次吸氣都感覺下半張臉浸泡在一種溫熱、黏滑的“汪洋”里，難受得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她只能勉強發出含糊的“嗯嗯”聲回應畢老大，努力集中精神，但生理上的不適讓她眉頭緊鎖，眼神渙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生無可戀”的氣息。

畢老大介紹完，側頭看她，見她這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不由得失笑：“怎么？被‘阿爾忒彌斯’的名頭嚇著了？小姑娘家家的，膽子放大點，這不還有老板和老大在呢！”

李洛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口罩下的聲音甕聲甕氣，帶著濃重的鼻音：“老大……不是客戶，是我這破感冒……”為了證明所言非虛，也實在忍不住了，李洛猛地拉下口罩。瞬間，失去束縛的鼻涕如同兩條亮晶晶的小蛇，不受控地淌過人中，直掛唇邊，狼狽不堪。

這極具沖擊力的一幕讓畢老大先是一愣，隨即畢老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角都笑出了細紋。“哎喲，你這……快擦擦！”他手忙腳亂地從那只似乎能裝下百寶箱的公文包里精準地抽出一包未開封的紙巾，迅速撕開包裝，扯出好幾張塞到李洛手里，語氣里帶著哭笑不得的關切，“趕緊的，拯救一下你這張小花臉！”

李洛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接過紙巾，背過身去一陣猛擦擤鼻涕，冰涼的紙巾接觸到火熱的鼻翼，帶來一絲短暫的解脫感。她深吸了幾口相對新鮮的空氣，感覺世界都明亮了幾分。

好在路程確實不遠，繞過巷子盡頭，“云軒”那低調奢華的招牌便映入眼簾。餐廳門口衣香鬢影，侍者穿著筆挺的制服，彬彬有禮地為客人開門。畢老大看了下手表：“時間剛好，客人應該快到了。李洛，你去整理一下，我在門口等。”

李洛如蒙大赦，快步走進餐廳，循著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間。明亮的鏡子里映出一張因感冒而略顯蒼白浮腫的臉，眼妝也有點暈開。她顧不上其他，迅速摘掉口罩，用冷水拍了拍臉，從小包里拿出粉餅和口紅，手法嫻熟地補妝、勾勒唇線、重新梳理微亂的發絲。幾分鐘后，鏡中人重新變得明眸皓齒，光彩照人，除了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疲憊，已經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狼狽。她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氣，將感冒帶來的不適強行壓下，換上了職業化的自信笑容，走向門口。

畢老大正站在餐廳入口的玻璃幕墻旁，身形挺拔，目光沉穩地掃視著街道。看到煥然一新的李洛，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微微頷首。

沒等多久，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平穩地停在門口。侍者上前拉開車門，下來兩位年輕人。為首的男士身材高大挺拔，穿著一身休閑的深灰色運動服裝，金發碧眼，五官深邃如雕塑，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禮貌微笑。他身后的女士則是一頭深棕色的微卷長發，小麥色的肌膚，同樣是一身休閑的運動服，干凈的米白色，妝容精致，笑容明媚，眼神靈動而專業。

作為資深‘顏控’的李洛呼吸微微一滯，內心的小人已經在尖叫：“我的天！這顏值是真實存在的嗎？！阿爾忒彌斯是看臉選人的吧？！”她面上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內心卻在瘋狂刷屏：“以后要是跟這兩位對接……沖著這張臉，偶爾有點不合理的要求……我、我好像也不是不能忍那么一下子？畢竟……誰還不是個顏粉呢！這波不虧！”

“Goodevening，Mr.Hoffmann，Ms.Rossi.WelcometoBcity!I’mMike.Bi，andthisismycolleague，Janice.Li.”（晚上好，霍夫曼先生，羅西女士。歡迎來到B市！我是邁克.畢，這是我的同事，珍妮絲.李。）畢老大上前一步，流暢的英文帶著熱情而不失穩重。

雙方在餐廳門口友好地握手寒暄，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和西餐廳食物的淡淡氣息，兩個客人也沒有想象中的嚴肅，李洛緊張的情緒一下子就放松了。

畢老大引領著客人，穿過布置優雅、點綴著水晶燈和鮮花的大堂，進入預定好的私密包廂。包廂環境雅致，燈光柔和，餐桌中央擺放著潔白的馬蹄蓮。侍者訓練有素地斟上醒好的紅酒。

晚餐在一種極其愉悅融洽的氛圍中進行。銀質刀叉在骨瓷盤上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響。畢老大作為主導，談吐得體，既展現了己方公司的實力與專業度，又充分表達了對“阿爾忒彌斯”品牌的敬意。話題從公司背景、品牌歷史娓娓道來，逐漸深入到未來亞太市場的拓展藍圖、具體的合作模式以及雙方對接人員的初步確認。李洛適時地補充細節，英文流利，邏輯清晰，展現出良好的專業素養。

酒過三巡，氣氛愈發熱絡。Max放下酒杯，帶著幾分感慨地說：“Mike，Janice，這次會面非常愉快。其實，在法蘭克福的ISPO展會上，我們就有幸遇到了你們的老板，KingJiang先生。他的視野、他對運動精神的詮釋，與我們品牌的核心價值高度共鳴，真是一見如故。更奇妙的是，King提到他年輕時曾在我們德國總部所在地的大學做過交換生！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Bi，LiLuo，themeetinghasbeenverypleasant.Actually，attheISPOfairinFrankfurt，wehadthepleasureofmeetingyourboss，Mr.KingJiang.Hisvision，hisinterpretationofthesportsspirit，resonateddeeplywithourbrand'scorevalues.Itwastrulylikemeetinganoldfriend.Evenmoreamazingly，KingmentionedhewasanexchangestudentattheuniversityinourGermanheadquarterscitywhenhewasyoung!Whatawonderfulcoincidence!）

索菲亞也笑著點頭：“是的，那種理念上的契合感非常難得。King是一位極具魅力和遠見的領導者。”畢老大和李洛相視一笑，心中大定，看來這單重要的合作，已在觥籌交錯間塵埃落定。

餐畢，賓主盡歡。畢老大和李洛親自將兩位貴客送到餐廳門口，等待即將來接兩位客人的商務車。夜色已深，但市中心的熱鬧絲毫未減。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火紅色連衣裙、踩著至少十厘米細高跟的窈窕身影，像一團移動的火焰，搖曳生姿地從旁邊的街道穿過來，正正與他們迎面撞上。

冤家路窄啊！！！

李洛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是許嬌嬌！她曾經的師父，那個在升職關鍵節點上背刺了她、帶著資源跳槽到死對頭公司“銳鋒”的女人！

許嬌嬌顯然也看到了他們，以及他們身邊的馬克斯和索菲亞。她精致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一種極具侵略性的熱絡笑容取代。她完全無視了畢老大和李洛的存在，徑直朝著兩位歐洲客戶走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噠噠”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

“Max!Sophia!WhatadelightfulsurprisetoseeyouhereinBcity!”（馬克斯！索菲亞！在B市見到你們真是太讓人驚喜了！）許嬌嬌的聲音嬌媚而響亮，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態。

馬克斯和索菲亞顯然也認出了她，禮貌地與她行了貼面禮。許嬌嬌立刻抓住機會，語速飛快：“你們是來和King談合作嗎？他確實是個不錯的伙伴。不過，如果你們時間充裕，或者想看看更多元化的選擇，非常歡迎到我們‘銳鋒’來參觀指導！我們現在在智能運動面料和數字化營銷方面有很多創新成果，絕對值得一看！”她的笑容燦爛，眼神卻像鉤子一樣，話語間“多元化選擇”和“創新成果”的暗示再明顯不過，挖墻腳的意圖昭然若揭。

馬克斯保持著紳士風度，但語氣帶著疏離：“Thankyoufortheinvitation，Jane.Butunfortunately，ourscheduleisverytight.WeflybacktoGermanytomorrowmorning.”（謝謝你的邀請，Jane。但很遺憾，我們的行程非常緊，明天一早就要飛回德國了。）

“Oh，that’sapity!”（哦，那太遺憾了！）許嬌嬌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惋惜，動作卻一點不含糊。她迅速從手包里抽出一張設計考究的名片，不由分說地塞到馬克斯手里，“行程緊沒關系，這是我的聯系方式，隨時歡迎咨詢！B市變化很快，多了解一些本土頂尖的合作伙伴，總是有益無害的嘛！”她的目光掃過站在一旁、臉色已經徹底沉下來的李洛，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弧度。

馬克斯出于禮貌，微笑著接下了名片。索菲亞也客氣地點頭示意。但許嬌嬌似乎還不滿足，又拉著索菲亞寒暄了幾句，拖延著時間，仿佛要在這短暫的偶遇里榨取最大的價值。

李洛看著許嬌嬌那副巧笑倩兮、死賴著不走的模樣，看著她將名片塞進馬克斯手中，一股怒火夾雜著憋屈直沖頭頂。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手指不自覺地蜷緊了。這個許嬌嬌，真是陰魂不散！她強忍著才沒讓自己的怒意表現在臉上，但緊抿的唇線和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終于，黑色的商務車緩緩駛過來，畢老大回收示意司機停過來。馬克斯和索菲亞再次與畢老大、李洛握手道別，禮貌性地對許嬌嬌也點了點頭，然后迅速坐進了車里。車子匯入車流，很快消失在霓虹閃爍的街頭。

畢老大這才轉過身，目光落在李洛那張幾乎能刮下霜來的臉上。他沒有看許嬌嬌，只是用不高不低、卻清晰得足以讓剛抬起腳準備離開的許嬌嬌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對李洛說：

“李洛，把心放回肚子里。‘阿爾忒彌斯’這客戶，別人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撬不動。”他語氣篤定，帶著一種近乎輕描淡寫的自信，“知道為什么嗎？他們全球CEO，跟咱們姜總（King.Jiang）是大學同窗，一起啃過黑面包、熬過論文、睡過上下鋪的交情，革命友誼，明白嗎？要真能被幾句漂亮話就撬動，這歐洲運動圈的頭把交椅，也不會這么多年了，國內愣是沒一家能啃下他們這塊硬骨頭。”

這番話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向許嬌嬌的背影。

許嬌嬌的腳步果然頓住了。她緩緩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不甘、惱怒和冰冷的審視。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緊緊捏著手包，眼神銳利如刀地剜了畢老大一眼，最終定格在李洛身上，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

“走著瞧。”

話音剛落，她猛地一甩長發，踩著那雙仿佛要把地面戳穿的高跟鞋，“噠！噠！噠！”帶著一股凌厲的風，頭也不回地再次沖進了“云軒”餐廳那扇流光溢彩的大門，火紅的背影刺眼的令李洛非常的不適。

巷口的風似乎都帶上了硝煙味。畢老大面不改色，對李洛抬了抬下巴：“走，回公司。得跟姜總匯報一下這‘意外收獲’。”兩人不再多言，默契地調轉方向，朝著公司的方向走去。城市的霓虹在他們身后拉長了影子，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

李洛深吸一口微涼的夜風，感冒帶來的昏沉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沖突沖淡了一些，但心底卻沉甸甸的，預感到許嬌嬌絕不會就此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