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的街道依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沒人會知道昨夜在城主府里有一場高手之間的交鋒,也沒人會知道此刻在街上一副老大爺模樣遛彎的洛川,正是其中一位高手的“師傅”。
洛川手里捏著一串鐵板烤胡餅,餅上滿滿撒了從西域傳過來的諸多香料,諸如孜然胡椒一類,很是噴香。
但是洛川卻沒有吃餅,他好似漫無目的游蕩著,從長街東頭走到西頭,再從南街晃到北街,他甚至還往李不言開的棺材店里遛了一圈。太陽逐漸西斜,天空被染成一片血色,團團火焰般的云朵在空里不安分的跳動。洛川終于等到了他在等的人。
其實關中地區并非只有山林間的溝壑縱橫和漫天飛揚的黃沙。岐山就在關中,也在秦嶺的一座次峰間。有山有水,有花鳥魚蟲。
橫河水潺潺流過,岸上有一高樓,曰鳳鳴樓,是文人墨客聚客會友欣然往來之所。但此時,這座鳳鳴樓上半點兒沒有“以詩會友,撫琴高歌”的痕跡,多少少男少女,連同耄耋老翁一同位于樓下,竊竊私語著討論著坐在樓頂上的那名少年。
少年風姿卓越,神采斐然,若不是手上拿著的那串胡餅沾染了塵世氣氛,倒還真有點兒要駕鳳西去的意思。
這少年自然是洛川。
他們俱在抬眼瞧著洛川,洛川眼睛卻一眨不眨只盯著江心。不多時,江水泛起一陣波瀾,一葉孤舟順風而來,孤舟上站一孤高獨立之翩翩長者,長發在風中極飄逸的飛舞,手中握一墨玉橫笛。
洛川眼睛一亮,在心里暗道一聲:來了!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其實不單是洛川的心中有些興奮,樓下不知哪位眼尖的也往江里巧了一眼,一瞧不打緊,竟然猛然爆發出一聲尖叫:“是黎伊先生,黎伊先生乘舟過來了!”
地下頓時人聲沸騰。
黎伊是精通音樂的名士,他其實不只在關中聞名,他是簡直紅透了大江南北。此刻,面對著岸上諸多“粉絲”的尖聲驚叫,他穩穩站在舟上,極有風度的點頭微笑。
風頭被搶,以洛川的張揚性子他當然不樂意,
低下眾人興奮不已,有想要和黎伊站在一起請人作畫的,有想要和黎伊共奏一曲切磋高下的,還有干脆脫了衣服請黎伊在背上簽名的……只是黎伊在橫河水上,實在是不方便的很。
底下人聲依舊嘈雜,洛川抿了抿唇,忽然運氣猛然嚎了一嗓子:“先生能為我吹笛子嗎?”
聲音極大,完全將所有嘈雜壓過,低下靜了一瞬,立刻有人輕聲質疑道:“這人誰啊,黎伊先生一曲價值千金,這人怎么如此大膽,”
但是站在舟上的黎伊卻是微微一笑,他抬眼向看向鳳鳴樓上,竟然也同樣提氣笑道:“如公子所愿!”
眾人大驚,但卻立刻安靜下來。
黎伊果真二話不說,一連吹奏三曲。
果真是驚世之音,宛如碎玉落瓊漿。三曲吹罷,洛川煞有其事的咂舌,他笑贊兩聲,忽然揚手將胡餅對著黎伊扔下,笑道:“黎伊先生果然非俗人,先生吹這三曲,我這胡餅便權當作是個感謝吧!”
千金難換的三曲被洛川用一個餅給打發了,偏生這上頭一個扔餅的和下頭一個接著餅的都滿臉是笑嘻嘻的神色。
地下寂靜了片刻,終于有人忍不住嘆道:“什么叫性情中人?這二位就是了!”
洛川當時正準備下樓,聽到這話真真是忍不住要載一個跟頭了。
他忍不住大搖其頭,若是讓這群人知道這個黎伊其實是個冒牌貨的話,這群人還會不會贊他是性情中人?
真的黎伊其實此刻在家中喝茶,來的這位其實名叫黎安生,是黎伊的寶貝大兒子。黎安生從不安生。他家里頭四世三公,老爹又是廟堂之上素有清明的名士,養出來的安生兒子卻從來沒有半點兒心思繼承家業,既不喜歡搞政治,也不喜歡玩音樂,唯一會的樂器是笛子,唯三會的曲子剛剛也已經吹完了。
黎安生最喜歡的是木工,那時候他初入江湖,狀況比現在的姜可大小姐好不了多少,而且他的本事還沒姜可大,功夫也沒有姜可那樣厲害。世家大族里養出來的公子哥難免會多些嬌縱氣,那時候他不懂道上規矩,買了王家的棗子,等吃完了棗竟然發現棗核上被人打了洞。他一面驚奇著誰的手竟然這么巧,一面又很是生氣,挽著袖子就要跟人家去理論。
王家都是一群出了名的有錢的摳門鬼,他們家的棗子長的很好,為了防止別人得到優良的品種,所以每次賣棗子的時候都會先將棗核開一個洞。王家在廟堂之高比不上黎安生他們家,但是處江湖之遠中卻能將黎安生吊著打。
黎安生一個菜雞,毫無準備的跑了過去,自然是要被人家吊著打。
正巧,他遇見了洛川。
洛川其實也是因為吃了被開了洞的棗子,要過去找麻煩的。他當時的脾氣自然沒有現在這么好,是江湖上有名的一點就炸,他本事大,功夫深,愛怎樣就怎樣,王家也拿他沒辦法。
他齊齊收拾了王家一群狗仗人勢的,又和黎安生笑著提議道:“你看他們既然這么喜歡在棗核上開洞,那咱也在他們腦殼上開一個洞吧?”
王家人個個面若菜雞。
黎安生思量了很久,最后還是說:“不了吧,棗核是無辜的,他們的腦殼也是無辜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們的棗樹生的太好了。”
“這樣好了,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著想,咱們把他家棗園買了好了!”黎安生抬手在腰上摸出一大把金瓜子,遞給洛川,誠摯道,“我的身份有些不方便,還是你來買好了。”
王家人個個又變的面若死灰,但是有礙于洛川這尊佛杵在這兒,也不敢說些什么。
于是洛川很欣賞他,有錢人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這兩人勾肩搭背,最后關系還不錯。黎安生在洛川的調教下,也慢慢不在那么羸弱。先前買回來棗園盈利也走上了正軌,兩人便琢磨著發展一下別的事業,想著想著,竟然在棗園的基礎上竟然成立了一個教派,大名叫——拜火教!
當時青春飛揚,熱血沸騰,兩張年輕的面孔上滿是向往與野心:“拜火教日后一定要有千萬教眾,教里各個兄弟都得腰纏萬貫,富得流油,多好的棗子都能吃得起!”
其實拜火教原來不叫這名兒,因為基礎是棗園,所以黎安生想起名叫拜棗教的,但怎么聽著都覺得很沒有氣勢,于是在洛川的再三要求下才改了名字叫“拜火”。
當時洛川是瞞著鳳棲洛家的,他不無擔憂的問道:“咱們以后不會發展成邪教組織吧?”
黎安生一臉堅定道:“不會!咱是做正經生意的!”
……后來“一語成讖”,拜火教果真沒有變成邪教組織,因為這么多年過去了,教會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依然就只有兩個教眾,做的也仍就是賣棗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