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人圍著桌子坐好,黑豹兒和另一只狗兒也乖乖的坐好,如此嚴肅的場合,它們也懂事不鬧騰。大哥及成先說話:“云洲,你說田地不種了再還給我們是不?”云洲回答說:“是啊,大哥,咱們都一大把年紀了,地里的莊稼不能盡心照顧到啊?!倍Y士喝了一口芒果汁,味道不錯,鮮榨的就是好喝?!岸纾墒俏覀兪栈靥锏匾膊恢涝趺窗仓?,我們半輩子都不在老家里生活了,還是繼續給你吧,你可以隨意安置?!毙粢操澇扇绲恼f法,自家的田地又不多,二哥給他們有很大可能被閑置著,不種莊稼多可惜。經過一番商討后,兄弟們還是一致決定不收回自家的田地,云洲很感謝兄弟們的好意。人啊,真是年老了才更加感觸,血緣關系是多么的深刻,年輕時所在意的蒜皮小事,后來都不會有半分在意,都平和了下來。
兩三個小時后,亞輝和婷婷做好了飯菜,來到客廳里旁聽,順便提醒大家準備吃飯。云洲看到亞輝過來了,有禮貌的不打斷大家說話,知道他是來叫大家吃飯的,但是他沒好意思開口。大哥說完話,云洲接上說:“中午啦,咱們該吃飯啦。這事兒啊,我看這樣,土地還是放我這也行,我全部交給亞輝。亞輝要是種田地呢,就讓他給你們每年送點油和面粉;如果他不愿意種地呢,我就讓他租賃給別人,拿到的錢給你們送去可行?”禮士覺得二哥說這話有些客氣,認為這樣辦不妥,他對二哥說:“二哥,送點面粉和豆油是心意,就當亞輝是去我們家里走親戚,我們歡迎的很,愿意接受。但若是把田地租賃的錢給我們,我可不收,我還想著酷暑的時候來你家喝杯涼茶嘞,你要是讓亞輝把錢給我,那我可不好意思來你家??!”其他兄弟也是這么想的,自家人提錢太見外了,錢是個敏感的話題,說多了傷感情。兄弟們一致決定將田地的所屬權交給云洲,云洲同意,然后就開飯了。
傍晚,小芳一家在門口把親戚們都目送離開,然后進屋收拾家里。黑豹兒有點舍不得它的新玩伴,不過它相信,有緣終究會再見,有可能是過幾天,也有可能是過幾世。地上有一些零碎的堅果殼屑,吸塵器機器人把地上清理了干凈;小芳和云洲把沙發和軟塌上的坐墊兒和抱枕歸位;婷婷把餐桌用洗潔精擦洗了一遍;亞輝在廚房里清潔油漬。屋子整理干凈后,打開窗戶和窗簾透透氣,又是亮堂堂的環境。
云洲躺在按摩椅上,這一天都是坐著,感覺可真累,一會兒得出去活動一下筋骨?!鞍ミ?,這都五點啦!”亞輝不經意看了一下手表,又可以做飯了,他走到客廳對媽媽說:“俺媽,晚飯想吃啥?”小芳對兒子說:“剛吃過沒多大會兒,晚飯先別急著做,你過來,我跟你爸有事情問你?!敝形缫贿叧燥堃贿吜奶?,和親戚們吃飯到下午三點,然后又吃瓜子糖果之類的零食,此時大家都不餓是真的。亞輝聽話的坐下來,問爸媽有啥事兒要商量。
云洲整理好了語言,淡然的對兒子說:“亞輝,咱們是莊稼人,今天你也聽見了,你的幾個叔叔的地都不要了,都給咱家了。我跟你媽都老了,家里的地都給你,你打算是自己種地還是把地租給別人?”這個問題亞輝已經想好了,他回答爸爸說:“俺爸,我現在也不算忙但也不怎么有閑空,每天照看著你給我的維修店,還有我的快遞店,周末的時候還要去縣城里頭的快遞店照看。雖然咱們的三個小店面盈利都不多,但是夠咱家生活。我和婷婷最主要是孝順你和俺媽,還有婷婷那邊的父母,家里田地那么多,我怕是顧不上,打算租給別人?!痹浦抻X得也行,村兒里愛田地的人多,說租出去也簡單,不會費事兒?!澳且残邪桑腋銒尪疾幌肽愫玩面锰量唷:美?,剛才你說做晚飯是不?”亞輝點點頭,爸爸還有話說,他等待著下文?!巴盹埼蚁牒赛c清淡的小米粥,再配點咸菜就行,你問問你媽這樣吃可行?”小芳就在旁邊呢,說行,又問問婷婷,也說行。
一個老朋友的孫子來家里拜訪,是小芳早年幫助過的一個朋友,原先那朋友也是信了邪教又及時逃脫,曾經偶爾會在小芳家里住著。初次見面,小芳并不認識面前的年輕人,直到年輕人說了老朋友的小名兒時,小芳才想起來?!澳闶枪鸹ǖ膶O子?”年輕人點點頭,他知道剛才不該直呼長輩的名諱,但剛才面對必須要提及的奶奶小名的情況,本無心冒犯,心中尊敬。“是的,她是我的奶奶,奶奶跟我提過您好多次,您家的地址也一直被她保存的很好,現如今她過世了,我想請您去參加她的葬禮?!毙》己荏@訝,忍不住的淚眼婆娑,想不到多年未見的朋友竟然如此惦念她,想起當年和桂花的友誼,小芳打開了記憶的匣子。
小芳要留桂花的孫子在家里吃飯,他不肯,說家里還有事情忙。年輕人走后,小芳拿著小紙條,上面有桂花家的地址,手微微的抖著,原來真心的朋友多年未見也一樣保留著感情,小芳留下了幾滴清淚。桂花的葬禮就在兩天后,小芳和云洲一起前往桂花的家,坐地鐵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桂花的葬禮很簡單,她生前囑咐過子孫,一定要把她的后事一切從簡來辦,所以葬禮很簡潔,但并不簡陋,沒有鋪張浪費的跡象。桂花的子孫孝順,遵從桂花生前的要求,將宴席也辦成了簡單的素食宴,餐具和桌子都是人為拿去消毒清洗,沒有產生太多的塑料垃圾,素菜好吃又不多,半點浪費也沒有。小芳很感觸,很多人一生追名逐利,家財萬貫卻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何用呢?不如桂花,一生善良平和,雖然中途遭遇迷茫,但走出后還是淡然,最后也是塵歸塵。對于愛好攀比者來說,離開塵世,誰去的最安詳,誰才是不枉此生,來世的瓜葛來世見,善者可能會更順遂些。
小芳和云洲回到了家,門口已經有人等著了,是云洲的朋友,正和亞輝說著話呢。亞輝看到爸媽從小路回來,對身邊的長輩說:“俺三大爺,這不,俺爸回來了?!眮砣耸窃浦薜暮门笥阎?,年輕時是鄉村開往縣城的小巴士司機,為人非常善良寬容。云洲看到好朋友來了,想起來今天是每個月小聚的日子,“咱大哥和后邊兒的大俊爸到了沒?”來人說:“早都到了,都在集上等著咱倆呢,走,咱們趕緊去?!痹浦扌Φ难劬澇闪嗽卵赖男螤?,進屋洗洗手,就趕緊跟著朋友要去集市上,兩位老人再怎么開心和急著相見其他兩位朋友,也得慢慢的走。黑豹兒在樓上聽到門外有主人說話的聲音,開心的跑下樓來,心想兩位主人終于回來啦,一天都沒見到呢。
黑豹兒來到小芳面前,親昵的求抱抱,小芳抱抱摸摸頭,黑豹兒左看右看,沒瞧見云洲。小芳指了指還沒走太遠的云洲,云洲和友人還沒走到拐彎的路口,很輕易便能看見。黑豹兒伶俐的小眼神瞧見云洲,飛奔著跟了去。云洲正和好朋友聊著天呢,忽然看見自己的寶貝黑豹兒跑到了自己的前頭,此刻正一臉嘚瑟的瞧著云洲,意思是看看我跑的多快,看我多么的優秀。云洲轉身,瞧見自家門口的小芳惡作劇的笑著呢,“小芳,快把咱家的黑豹兒喚回家,它跟著我,我不能照顧它啊?!毙》紝χ诒獌哼汉攘藥茁暎骸昂诒獌海诒獌海旎貋恚 焙诒獌翰挪宦犇?,它猜測主人肯定是要去吃美食,自己可一定要跟著。黑豹兒在云洲的前方不動,云洲往前走兩步,想抱住它,好讓亞輝和婷婷來把倔強地黑豹兒抱回家,可黑豹兒機靈的往前方跑了好遠,開心的咧著嘴,帶路的感覺很不錯呢,真是個調皮的家伙。
云洲無奈的帶著黑豹兒去了集市上,在老地方見到了另外兩個好朋友,都在小餐館里等著呢。兩個先到的好友已經點好了菜,還是老樣子,一疊花生米、一盤土豆絲、一盤尖椒、一瓶果汁。老板都是大云莊本村人,認識這四個好哥們,雖然每次都是點這三樣菜,卻能吃上三四個小時。老板很樂意招待他們,因為他欣賞這樣的友誼。老板知道,這四個老年人家境尚可,都不是為了省錢才少點菜,他們都是為了聊天才點菜,保證不浪費才是主要的。黑豹兒看到桌上擺的小菜,一臉幽怨的看著云洲,然后跑去別桌看看。云洲看到黑豹兒亂轉悠的身影,知道它咋想的,怕它吃了不好的食物,云洲把黑豹兒又喚到自己面前來。接著給兒子打去了電話,讓它來集市上把黑豹兒帶回家。
浩浩多年在省外定居,如今他打算回來中原老家一趟,和他的兒子一起。他的兒子佳然剛出生時,浩浩就抱著孩子去了小芳家認干親,小芳自那時起也就多了個干兒子。自從浩浩的父母過世后,浩浩一直定居在巴蜀之地,這些年由于兒子佳然有了宗教信仰,非常的注重孝道,并執意要回老家看看干媽。佳然把自己的小女兒也帶了回來,給干媽看看,還帶了許多巴蜀地區的特產,干媽一定會高興。佳然現在每天都會念報父母恩咒,知道孝順是多么的重要,心中十分感激多年前給自己家支持和幫助的干媽。
多年不見,小芳見到了浩浩和干兒子很歡喜,還有面生的小孫女兒。小芳第一次見這個小娃娃,機靈可愛,大眼睛充滿著靈氣。小孫女兒才兩歲半,詞匯量還挺多,并且大方開朗,和小芳聊起天來有模有樣。在聊天中,小芳得知小孫女兒愛吃油炸脆脆面,便要去和面炸給小孫女兒吃。佳然讓干媽坐下,自己去廚房里炸脆脆面。本來一大家子人想著坐下來好好聊聊這些年大家都過得怎么樣,期間發生了什么變故,誰知小娃娃見奶奶格外親切,硬是陪著小芳聊了一整天。小芳很久沒有像今天說過這么多的話了,她同時也發現,現在的孩子真是開竅的早,小孫女兒懂得很多道理,甚至她說的很多的詞匯都是小芳沒和云洲沒聽過的。
浩浩一家在老家里待了兩三天,期間住在亞輝的家里,由于亞輝和婷婷為了方便照顧老人,都住在集市后頭媽媽家里,家里的房子便空著,現在正好招待浩浩一家住。離別的時候,小芳給小孫女兒拿了很多的油炸脆脆面,還包了一個大紅包。小孫女兒摟著黑豹兒,憋屈的撇著嘴,淚汪汪的跟爸爸申請再多留幾天。佳然對女兒說:“乖,爸爸回去還要工作,咱們明年還來,到時候你就又能見到奶奶了?!靶⊥尥匏砷_了黑豹兒,被爸爸抱起放在車上,黑豹兒無奈的看著小娃娃悶聲擦眼淚的樣子,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啊。浩浩對面前的小芳和云洲告別:“二哥、二嫂,我們回去了,明年還回來哈?!奔讶灰采岵坏秒x開,但還是得說再見,“俺媽,我回去啦,你們照顧好身體啊?!毙》己驮浦迣γ媲暗娜藘簱]揮手說:“行,回去吧,明年一定要再回來看看。”浩浩和佳然說好,就上車離開了。
遠在他城的某處,路燈下,凱玉看著自己的影子,想起了發小。曾經在大云莊的街道上,也是在路燈下,她和發小一起注視著路燈下斜斜的影子。凱玉如今有了家庭,孩子也不小了,她總是會想起年輕的時候,自己和亞田在一起曾經說過的話。以前亞田總是能輕易猜中她心里的所想,告訴她不要么累,要多在意自己的快樂。她也懂亞田,亞田表面虛榮是因為自卑,她總是溫柔的應對的亞田的吹噓,想辦法給亞田幫助和鼓勵,讓善良脆弱的她更快樂。以前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凱玉每次回姥姥家,都是住在亞田家里。那時候亞田勤勞,早早的做好晚飯,自己也不吃,卻每次都說自己吃過了,然后著急的跑到凱玉姥姥家里等著,等著凱玉吃完飯,再把她帶回家。
凱玉總是會想起曾經無憂無慮的日子,每次去亞田家,倆人都能聊上一整宿。那時候兩人的年紀都是十三四歲,卻總有很多的話要說。凱玉覺得亞田和她算是知己,對待事業和感情,都有一些不謀而合的觀點。凱玉記得小的時候,亞田和自己都說過以后不會結婚太早,要等自己的事業穩定了再考慮感情。亞田確實是這樣,她結婚晚,凱玉也是這樣,結婚時間和亞田差不多。長大后,亞田對于人生有著別樣的看法,高于物質,注重心靈感受,凱玉每當有不開心的事情時,總會跟亞田說一說,亞田也確實想著辦法讓凱玉變得更快樂。再后來,亞田離開了人世,凱玉很想念她,世上又少了個懂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