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的玄宗,既然不再過問軍國大事,自然落得個清閑自在,他不再想那寶座,不想坐在上面指點江山。他喜歡安慶宮,就哪里都不去。眼下長安還有一個肅宗,長安的政治重心當然在大明宮那邊,所有的朝中大臣再也不像當年那樣,有事沒事的往安慶宮跑了。偌大一個安慶宮,長期寂靜的無一個人影。
當年玄宗率宮中親隨故舊逃離長安時,城中亂民曾闖入宮中搶劫放火,殿堂廟宇被毀壞的很嚴重。肅宗收復后,因戰事未停,大筆的錢財要應付戰爭需要,所以也沒有來得及徹底的進行整修。安慶宮還是有很多地方不復當年盛況,但曲江池旁的景致毀壞的不是那么嚴重,略一打掃依然是桃紅柳綠。
落寞的玄宗,帶著高力士等人在曲江池散步。想當年,玄宗沒有玉環時也還有個梅妃陪著他左右,現如今,身邊冷冷清清,再也沒有了在他身邊歡笑打鬧的愛妃美妾,走了一路,玄宗嘆了一路的氣。
只見前面池畔旁,幾個宮娥擠著看水中的鴛鴦戲水。玄宗停下腳步,并未到她們近前。
他眼前浮現出當年和玉環一起在此處午休的情形。
那時玉環初入宮不久,正是玄宗一刻也離不開的時候。二人帶著宮娥婢女一路的笑鬧著來到此處,玉環吵著累了要在此處歇息,玄宗就命人抬來一架軟床,和一床錦被。玉環剛鉆進被子,來了性致的玄宗也不顧旁邊圍著伺候的宮娥,麻利的鉆了進去。被里觸手既是暖香溫玉,撩得玄宗哪還顧得上旁邊人看著,在池畔邊就和玉環做成了好事。
他們在快活著,宮娥們自不會看他們,背著身看池中鴛鴦戲水,話語間也自是議論著池中的那對鴛鴦。玄宗盡興后摟著玉環對宮娥道:“你們看的鴛鴦,哪比得上朕被底的鴛鴦。”
當日的那一幕此時清晰的浮現在玄宗眼前,可他被底的那只鴛鴦此刻不知在何處受難。
想到這,玄宗不禁淚如泉涌。自從回了長安,他又像武惠妃剛剛殯天那時一樣,看哪個嬪妃都瞧不上眼,哪個嬪妃走到他面前,他都不自覺的搬出玉環和梅妃與之相較。這樣比來比去,又把自己弄成了出家人一般,一點欲望都提不起來。
高力士看見玄宗感傷,當然知道此情此景又觸痛玄宗的傷心處了,連忙引著他往前走去。
曲江池旁的芙蓉花開了,柳樹也綠了,玄宗一路向前慢慢走去。眼前芙蓉花竟慢慢的變成了玉環美麗的笑臉,柳樹葉也好像是她的眉毛一般。玄宗情不自禁的向虛空中伸出手去,他想再一次的撫摸…
高力士看到此,也不禁的轉過頭去,輕輕擦去淚水。
本來是散步散心,不想這玄宗用情竟是如此之深,一路下來無不觸景生情的想起玉環和梅妃當年。此時的玄宗,一絲男女之欲都沒有,純潔的情和愛占據他全部心神。
回到花萼樓,高力士伺候著玄宗茶點。他想說一些別的事,來分散一下玄宗的思念之情,便道:“老奴最近聽說一個消息,外界瘋傳建寧王李琰想要謀反,已被肅宗關了起來。”
玄宗聽聞,本不想插手,想了半晌才道:“建寧王李琰為人忠厚,聽說用兵也頗有當年先祖太宗李世民的風范,深得手下將士愛戴。這樣的消息對我這孫兒可不利。”兒女親情動人心啊,玄宗盤算再三,還是決定問問。
高力士道:“可不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老奴怕肅宗一時看不清楚,使建寧王無辜受害,太皇可要快快想想辦法。”
力士知道,現在也只有軍國大事才能分散玄宗的注意力,省得他一閑下來就想玉環和其它往事。
玄宗道:“這兩天有空,你把肅宗請過來,我和他談談。都是我的骨血,傷了哪個,我也不好受啊!”
力士答應,二人又聊了一些別的閑話。
玄宗哪里知道,正當他和高力士聊到建寧王時,大明宮肅宗那邊已下詔令,賜建寧王自盡了。
肅宗身邊的李輔國,現在朝中的地位就相當于當年的高力士,但他可不如高力士一般忠厚,不搬弄是非。他本是宦官中的飛龍小兒,粗通文墨。肅宗為太子時,李輔國就在身邊侍奉,所以深受肅宗的信任。
李輔國外表恭順謹慎,寡言少語,而內心卻狡詐陰險,看見娘娘張良娣受到肅宗的寵愛,就暗中依附張娘娘,與她內外勾結,妄想左右朝政,最次也想成為高力士那樣的人。建寧王知道后多次在肅宗面前揭發二人,提醒肅宗注意。所以二人知道后懷恨在心,就在肅宗面前進讒言說:“建寧王因為沒有被任命為元帥,心中怨恨,還想要謀害弟弟廣平王,以便今后繼承大統。”肅宗聽后大怒,先是囚禁,后來更是不辨真偽的就下令賜建寧王自殺了。
高力士過了兩日才去請肅宗,肅宗不敢耽擱,連忙趕來。他不知道玄宗為何突然召見,還以為玄宗生活上缺少什么,想見他面當面說呢。由于是見老父皇,他是自己上到殿中,隨駕車馬都留在了興慶宮外。
肅宗在花萼樓內給玄宗見了禮,恭敬的問道:“父皇安好,不知召見兒皇所為何事?”
玄宗道:“我還好,聽外面人傳,你把我的孫兒建寧王給關起來了,不知所為何事?”
肅宗一聽,不敢隱瞞,就將建寧王未被封為元帥心懷不滿,還想要謀害弟弟廣平王一事告與玄宗,也告訴他二日前即已賜死建寧王。
玄宗聽罷,眼前一黑,一口氣險些沒上來,連咳帶喘的半天才緩過勁。
他當年也是皇帝時,一日曾連殺三子,那時的玄宗為了這個皇帝的寶座可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雖說事后也是萬分后悔,可為了九五至尊的威儀,從也沒在人前露出半個悔字。
眼下不同了,輪到他兒子殘殺孫子的時候,他感到心如刀絞,一時間竟覺得身體虛弱不堪,氣力全無。
半晌才道:“過去天后武則天有四個兒子。長子是太子李弘,當天后正圖謀稱帝時,討厭太子李弘聰明,就一杯毒酒毒殺了他,又立次子雍王李賢為太子。李賢心懷憂懼,就作了《黃臺瓜辭》,希望能借此使天后感悟。而天后不聽,李賢最后還是遭了毒手死于黔中。我兒可還記得他所作的《黃臺瓜辭》?”
肅宗搖頭不語。
玄宗道:“是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你一共就兩個瓜,現在你已經一摘瓜了,希望不要再摘!”
建寧王的事自己慢了一步,已經無可挽回,玄宗不想廣平王這個孫子再出意外。他也想要讓肅宗今后謹慎地處理將來的政事。
肅宗聽得身上直冒汗,似是有所醒悟。現在想來,建寧王身為皇子,一個統軍征戰的元帥對他來說又能有多看重。謀害廣平王一事也有諸多疑點,自己確實莽撞行事了。他剛繼位不久,身邊兩個兒子就被自己殺了一個,以后還會又類似的事,他又該如何呢?
肅宗垂立半晌,方道:“兒皇謹記父皇教誨,今后必謹慎處理。”
玄宗明顯讓人感到,他累了,身心俱疲。肅宗見狀,連忙告辭。臨走時吩咐高力士,老父皇今后的各項用度,盡管吩咐內侍省,不必節省。
肅宗回到大明宮,他可沒有和其他人講今天的事,可自從那日后,明顯對李輔國有些疏遠。李輔國何等聰明,也是猜出了大概。他雖不敢對玄宗下手,但他身邊的高力士等人也算是給自己埋下了一個禍端。
這邊高力士為了讓玄宗分心,就想方設法的找事由。這不,建寧王的事過去不久,他又四下里去找當年的梨園子弟,想讓玄宗重新排練《霓裳羽衣曲》。軍國大事,高力士都已厭煩。
那曲玄宗耗盡心血的大法曲,已是多年未再演奏。其實現在的玄宗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沉浸其中,來打發寂寞無聊的時光。
經過高力士的尋找,李龜年被從洛陽找回,雷海青也被人從莆田尋到,其他樂器的樂師和舞娘也是招來一大堆,玄宗無聊中倒也配合,指導起這些人來不厭其煩。樂曲的旋律樂譜都在玄宗心中,是現成的。即使是當年譜好的樂譜丟失,在曲作家玄宗的眼里都不算什么,很快就得到了恢復。
只是在排演中,如李謨的笛子、雷海青彈的琵琶,這些當時名噪一時獨奏之人的功力,實在是趕不上玉環和梅妃萬一。一到這個環節,玄宗只得不斷的叫停,重新來過,無數次之后玄宗終于大發雷霆,臭罵了一頓樂工,可也無濟于事。
樂曲的演奏,三分是習練,七分是天賦。音樂也是一種語言,什么樣的人就說什么話。高力士招來的這堆人里,再沒有玉環和梅妃這樣用笛子和琵琶來傳遞感情的,演奏出來的音樂自然就失去了當時的那些神韻。同樣都是照著譜子來的,可不太懂樂理的高力士都聽來聽去的覺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高力士苦想了數日方才醒悟,這大曲中少的不僅是樂工不能理解的感情因素,也不僅僅少了玉環、梅妃這樣萬里挑一的精通笛子和琵琶演奏的高手,更主要的是少了大唐昔日的強盛之音。
這回高力士可是弄巧成拙了,本想著讓玄宗有事可干分分神,不想這排演著法曲過程中,到讓玄宗不由自主的就更加懷念起昔日的玉環和梅妃。
排練了許多時日,這大唐的強盛之音,終于成了那一時期的絕唱,再也沒在興慶宮響起。時日一久,竟悄無聲息不了了之了。
玄宗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和高力士道:“將軍再派一撥人出去,到嶺南也看看,找尋一下玉環的蹤跡,如那地方沒有,我們今后就把主要尋找目標放在范陽了。”
高力士點頭,下去安排。他知道,去了也白去,想那玉環走得近的親戚,后來都來到長安,拽著玉環的衣襟封侯拜相的。嶺南還會有何處是玉環棲身之地呢?
眼下年邁的玄宗竟如此懇求他這個老奴,他又怎能忍心拒絕,甚至當面說出這般合情合理的分析呢。
人一撒出去,玄宗就又多出來一份期盼。兵荒馬亂的,人一走就是大半年。這倒是高力士搪推的好理由。
再說天宮閬苑的杏花仙子,自打埋了楊家人的尸骨回了閬苑,又開始了仙家無聊的日子,整日里彈彈琴,種種花,要不就和姐妹們下棋,跳舞,過得無憂無慮。她們誰也沒敢把下界遇到持斧黑大個子的事告訴花姑。
只是到夜間清凈之時,才想起在凡間的這三十八年的時光。凡間確是要為生存整日里爭來斗去,她在凡間這些年,總的來說過得還算是瀟灑,不似升斗小民一般為果腹而整日奔波勞碌。就是為生存而爭來斗去的也是在自己的指掌之中。
什么是凡人,就是平凡的,平淡的一群人。就是有個別精彩的,在仙家看來也只不過是出奇了一些的,而已。誰都逃不過生老病死這么個循環。
只是情這個東西,確是剪不清理還亂的,一個凡人神仙都敢折磨的神奇事物。
放下和壽王、玄宗的一段情緣不說,杏花覺得最對不起的是自己凡間的三個姐姐和她們的骨肉。要不是貪戀著那一份榮華,也不至于讓她們將性命早早的斷送在馬嵬驛。
這骨肉之情都那么纏人,杏花一時不知道,情劫里面包不包括這種情。
一但心中有事,白天在花園里做事就有些分神,倒是這幾天陪在身邊不離左右的牡丹和芙蓉仙子最先看了出來,一經詢問,杏花就將凡間那時的事情仔仔細細的講了個明白,更是說了些帝王家事。二仙在凡間時可沒有身在皇家的親身經歷,聽得目瞪口呆,有些事更是一萬個不能理解。
芙蓉仙子拉著二仙撇下手中事,在閬苑里邊轉邊問道:“玄宗殺他自己三個兒子時,他是怎么想的呢,民間可都說虎毒不食子啊?”
玉環搖頭嘆息:“這就是帝王,他認為天權神授,任誰想要從他手里奪走,誰就是他的死敵,親情在那個時候又算得了什么,歷代帝王均是這么想的,無出其右。”
芙蓉仙子道:“看來壽王把你讓出也是懼怕步他們三個的后塵嘍?”
玉環道:“放下一個孝字不說,壽王肯定也有這樣顧慮,是確定的,更主要的是玄宗他在想什么。”
“想什么?”牡丹問道。
玉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話你們聽說過吧,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不行?兒媳到了他手里,不就自然去了兒變成媳了嘛,多大難事兒。”
牡丹道:“要說人界的人也怪可憐的,即便是身為王子都在他面前變得那么孱弱,那些子民可怎么生活呢?”
玉環這時笑了:“子民生活可以渾渾噩噩,說東就東說西就西,想和這個家天下的朝廷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
牡丹站在一蓬水邊的菖蒲前不解道:“可子民也都是女媧娘娘造的,他們也是有思想的啊,怎么從你嘴里說出來如同我們手下這無知無識的花草?”
玉環點頭道:“妹妹你說著了,絕大多數子民就是無知無識的花草,不是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讀過書沒讀過書的,都是從小就被什么禮儀啊、孝道啊、忠君啊等等等等帝王愚民的思想澆灌、禁錮,自己原有的那么點抗爭精神早就消磨殆盡嘍!只有權力達到玄宗這樣的帝王不用顧慮這些。”
芙蓉仙子問道:“那些文人雅士呢,也是如此嗎?他們飽讀詩書,可是學了一肚子的東西?”
玉環哼了一聲:“文人雅士!不是我看不起他們,大多是為帝王搖旗吶喊的,否則他也不可能登堂入室。散于鄉野的有,可他們的呼聲在高堂之上眾多文人雅士的鼓噪下,聲音幾不可聞,聲音過大還可能遭來無妄禍端。”
牡丹道:“我們也在下界待過,可不在帝王之家,看不到這么透徹。還是我們現在這樣好啊,只要不犯天條,天帝也不能拿我們怎樣。”
玉環點頭道:“什么時候下界要也像天界一樣,事無巨細都有天條約束,人們生活都在法紀綱常規導下行事,不分帝王將相還是黎民百姓的,玄宗也不必那么勞心費力了。”
芙蓉仙子笑道:“天界的天條鐵律是眾神合意的結果,人界的律法是玄宗這些帝王將相造出來的,一切都以維護他們的利益為出發點,能一樣嘛!杏花,沒來由想這些做甚,畢竟那已是前塵往事,想多了徒增煩惱,實在沒必要。”
牡丹道:“姐姐,有必要沒必要的,我還真沒有那膽量,大著膽子去私自下界解救黎民于水火,那些下界的黎民,有待于他們自己覺醒。我有此一遭觸犯天條歷劫,我哪敢任性亂來,雖然看到了經歷了,也得由他們自己來解決,神力解得了一時解不了萬世啊。”
倒是牡丹快人快語道:“那你還想啥,怕是姐姐想那人君玄宗了吧?”說完掩嘴嗤笑。
杏花見左右無其他人,就道:“你們還真別說,這幾日清凈下來,想起凡間種種,拋開剛才的不說,那人君對我確是用情至深,單從情上說,要說一下子不想,真是騙人呢!”
牡丹聽罷,忙道:“姐姐切不可感情用事,想想罷了,這上面也不敢胡來。”
杏花笑道:“只是近日想著,我和那玄宗真的在三生石上有那一筆嗎?這一筆為何如此短暫?”
芙蓉道:“那三生石我知道在冥府,其實咱們也可以找個理由去看看。不過聽說要過了黃泉路,才到忘川河,一路上鬼哭狼嚎,盡是不能投胎的枉死之鬼,甚是煎熬。還有就是天界,多是凡心已了,塵緣已盡的,情緣最是傷神,耗損修為,所以仙界的諸位大多不愿去看。”
杏花驚奇道:“女媧娘娘倒也是奇怪,為何把個三生石安放在冥府,讓我們想看一眼都那么費勁。”
芙蓉道:“其實咱們去一趟并不費勁,和冥府的第六殿主卞城王通報一下,有個記載便可過去一探。妹妹今天聊這個,可真是想去看一眼?”
杏花道:“就是要去,我也想和花姑說一下,聽下她的意見。”
牡丹大笑道:“姐姐真是學乖了,哈哈…”
杏花笑道:“妹妹沒有下去走一遭,勿自在這說便宜話。花姑為我費心盡力,求神告佛的,我可不想再給她添麻煩。”
三仙笑罷,都說去花姑處,聽聽她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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