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學校水果攤旁邊，蘇果穿著一件白色的休閑襯衫，頭扎著一個高馬尾，表情看上去很糾結。
“陸云，你說去你家真的買點水果就好了嗎？要不我還是再買點其他的吧？”
站在蘇果旁邊的陸云應聲搖了搖頭，說道：
“不……不用。”
陸云雖然個性靦腆，臉皮薄，可他自小便執拗得很。很多時候只要是他決定了的事情，蘇果都會讓著他，畢竟……她大他整整五歲，比大自家弟弟還要多。
“那……好吧。那你告訴我，阿姨喜歡吃什么水果？”
陸云看了看水果攤，最后指了指靠墻的一堆香蕉。他就是這樣，能用點頭和簡單手勢表達的東西，便不會開口說話，還真是一個內向的家伙。
最終，在陸云的阻攔和蘇果的堅持之下，蘇果還是買了百來塊錢的水果提去陸云的家。
“媽……我回……回來了。”
見到陸媽媽的時候，蘇果本來緊張的心情又添了些許其他復雜的苦澀。她沒想到陸云的媽媽竟會如此蒼老，完全沒有四十多歲該有的精神，像一朵隨時都可能凋謝的花。
“阿姨好，我是陸云的好朋友蘇果。”
蘇果用最明媚的笑容和陸媽媽打了招呼，并將水果一并送了出去。對方也是溫和地笑著，一邊說著客氣的話語，一邊連連將他們引進了屋。
這是一套只有七十多平米的老房子，兩室一廳，裝修很舊，墻上的壁紙微微泛著些黃，房頂的吊燈也是最老的款式。
進屋后陸媽媽便去廚房準備飯菜了，留下陸云和蘇果在客廳，兩人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些什么。
陸云自早上去蘇果學校接她的時候，整個人便開始像飄在云端，有如在夢里，幸福得不真實。過了良久，他才開口說道：
“我……帶……帶你去……去參觀……一下。”
陸云看出了蘇果的尷尬，想要帶著蘇果到處走走，希望她能夠放松一些。蘇果點了點頭，拘謹地跟在陸云的身后，先是去陽臺看了他養的花草，然后去到了他的房間。
陸云抬了把椅子讓蘇果坐，蘇果環顧一周，注意力便落在了墻上的一副掛畫上。
畫面中只有一個扎著兩只麻花辮少女的背影，她的身旁是一排蔥蔥郁郁的大樹，腳下的路深得看不到盡頭。明明是靜圖，卻能讓人感受到畫中少女背影的倔強和腳步的輕快。
蘇果盯著那幅畫看了很久，一掃平時的歡脫，安靜得不像她自己。
“這畫是？”
她緩緩回頭看向身后的陸云，眼里全是尋求確認的執著。
陸云觸碰到蘇果眼神的時候，扶著椅凳的雙手不自主地握緊了些。他從不在蘇果面前袒露他的心跡，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歡她，他也害怕讓蘇果本人知道他的心思。他覺得蘇果是最美好的，像春日的雨露，又如清晨的旭陽。
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縱使他掩藏得再好，情意也有不自覺流露的時候，就像現在。陸云第一次沒有閃躲她的目光，看著蘇果認真的眼眸，同樣認真地回道：
“三……三江……中……中學。”
蘇果雖早已猜到，但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還是愣了些許。她輕輕地“喔”了一聲，然后轉過頭去繼續看著墻上的畫，心里感覺亂亂的。
靜默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陸云就像快要被人洞察自己掩藏已久的秘密一般，整個人都僵在原地，搭在椅凳上的手已被握得指節泛白，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果忽然輕笑出了聲。她戲謔地將臉湊近到陸云的面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怪不得我們的小陸云雙手長得如此好看，原來竟是個會執筆的大畫家，不錯喲。”
“啊？”
陸云本就被蘇果的氣息包圍得無處可逃，在聽到蘇果腦洞清奇的話語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半晌他才整理一番思緒，紅撲著臉說道：
“只……只是……隨便畫……畫畫。”
看到陸云不知何時又紅起來的雙頰時，蘇果本打算繼續調侃他幾番的心思不禁消散了開去。她又看了一眼畫，最后不自覺地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留存。
“我們出去吧，幫你媽做飯，她一個人張羅那么多菜，很辛苦。”
蘇果說罷，先一步走了出去，頓時房間只剩下陸云一人傻站著。
墻上的畫是他十三歲所繪，他學了工筆四年，只為將這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重現。
今日，畫中的主人公親自在畫前駐足良久，他卻依舊看不出，她對他除了姐弟般的友情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情愫。
陸云覺得有點狼狽，他輕輕地苦笑了下，將蘇果坐過的椅子放回原位后，轉身朝廚房走了去。
如果這是一場盛世的暗戀，那么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他愿意等到自己羽翼豐滿之時，再將自己的心意慢慢講給她聽。那時候，他應該就有能力給她一個未來，而不是像現在，空有一腔熱忱。
陸云到廚房門口的時候，蘇果正在幫忙洗菜，陸媽媽則在一旁切菜，根本沒有陸云立足之地。她們有說有笑地干著活，之前的拘謹早已揮之不去。
陸云看著這樣的場景不由得會心一笑，正準備悄悄退出時，陸媽媽叫住了他：
“阿云，正好你閑著，我今天忘記買飲料了，你去小區旁邊的超市幫媽媽買一下。”
蘇果聽罷連說不用，卻拗不過陸云母子的熱情，只能繳械投降地屈服。
待到陸云離開后，陸媽媽開始和蘇果講起了陸云。
“阿云這個孩子從小命苦，一出生就有口吃。你是阿云這么大以來唯一的一個朋友，這么多年，謝謝你帶給阿云那么多的快樂。”
聽到陸媽媽鄭重其事地跟她道謝，蘇果差點將水池里的青菜給捏斷了。她連忙擺手道：
“阿姨你不用向我道謝，我第一眼看到陸云就覺得他很可愛很親切，和他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陸媽媽微笑了下，一邊切菜一邊繼續說道：
“三年前，我和他爸爸在鬧離婚，那孩子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了，最后是在幾百里之外的三江鎮找到的，為此他爸爸還將他毒打了一頓。”
蘇果本在洗菜的動作忽地停住，瞬間整個廚房只有刀切在刀板上的“嗒嗒”聲。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這個年齡的人，容易沖動，喜歡一個人便會認為是愛，愛上后就覺得一定要和對方一輩子。阿姨我也年輕過，經歷過，現在回頭看，當真覺得那時候的想法荒誕得很。”
聽到陸媽媽這么說，蘇果的臉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她開始明白陸媽媽的言下之意。
蘇果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勾引未成年人早戀的罪犯，她哆嗦著唇，說道：
“我……我只是把他當作弟弟一樣地去心疼，沒……沒有其他的感情。”
蘇果的聲音低極了，輕得她自己都不確定陸媽媽聽不聽得到。
曾經她的室友打趣地說陸云隔三差五地跑來學校找她，還經常帶各種小東西，是不是對她有意思。每次室友們這樣起哄的時候，蘇果都沒有很當真，甚至頗為自豪地說：
“我弟弟對我就是這么好。”
就在剛剛，她在他的房間看到了那幅畫，有那么一刻她內心仿佛滋生出了別樣的情愫，說不清道不明。
現在，她又從陸媽媽口中得知，當初陸云竟不遠千里地回三江鎮去尋她。如果再說她和陸云之間沒有什么，恐怕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又談何讓別人相信。
陸媽媽的話語打破了蘇果游離的思緒，她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
“我比阿云爸爸大了整整三歲，在他還是個窮小伙的時候便跟著他，后面有了阿云，當時我也以為幸福的樣子不過如此……”
陸媽媽講到此處，語氣忽然哽咽不再說下去。蘇果默默地把菜盆里的水倒掉，然后將洗好的青菜遞給她，輕聲問道：
“然后呢？”
陸媽媽輕笑了聲，說道：
“然后……然后他的生意終于有所起色，賺了點錢，便開始嫌棄年老色衰的我了，后面找了個年輕的姑娘。”
蘇果看著單薄的陸媽媽，心間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安慰。陸媽媽仿佛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苦笑著說道：
“阿云這個孩子性子隨我，有時候容易鉆牛角尖，執拗得很。蘇果，阿姨能否求你，以后多開導一下他，最好……最好讓他收收心，把心思放在學業上。”
蘇果動了情，她理解陸媽媽的苦心，天底下的母親都一個樣，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幸福快樂地生活。她紅著眼睛看著陸媽媽，拼命地點頭許諾：
“阿姨你放心，我把陸云當弟弟，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陸媽媽看到蘇果堅定的答復后，懸著的心終于放下，臉色也愉悅了不少。這時候，陸云回來了，他提著一瓶可樂，另一手拿著兩瓶酸奶，額頭全是汗，氣喘吁吁地咧開嘴對著她們笑。
蘇果眼光觸及到他明凈的笑容后慌忙移向別處，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心砰砰直跳著。
飯桌上一片融洽，陸云還輕快地漂浮在云里。他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就在他剛剛離去的十幾分鐘，無聲無息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