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床單本是雪花一樣的白,渾濁的液漬灘散開去,將其一角浸濕,不經(jīng)意看過去,仿若正泛著輕微的藍色。
蘇果忍不住抱緊了陸云。她將自己的頭枕在陸云強勁有力的臂膀上,貪戀地聞著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體味。
那段精壯的身軀,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滿足她,仿佛只要抱緊它,便擁有了全世界。
陸云略微向蘇果這邊傾斜著身子,試圖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他的眼睛盯著天花板,在蘇果輕柔的呼吸中,開始思索接下來的事情。
他必須為身旁的這個女人做好打算,他可以一無所有,可她不行。因此,他需要想出一個辦法,即使事敗,布魯斯也不至于追索到他所有的財產(chǎn)。
只是,究竟怎么做,才能繞開那么多雙眼睛和線索呢?
沒有任何頭緒讓陸云很是懊惱,良久,他暗地輕嘆了一聲,在暗黑中叫著身邊人的名字:
“蘇……蘇果。”
蘇果在他的臂膀上挪動了下,輕輕地“嗯”了一聲,等待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可……可能要……要出……出一趟國。”
蘇果舒適地閉著眼,將手搭在陸云緊實的胸膛,慵懶地問道:
“這次又要多久啊?”
陸云愣住沒有回答。蘇果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慢慢地爬起身,雙手撐在床上看向了陸云,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深得望不見底。
“一個月?”蘇果試探著問道。
陸云緊抿著唇?jīng)]有作聲,蘇果又說:
“半年?一年?”
回答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蘇果有些慌了,她看著身旁這個高大的男人,忽然一種莫大的無力感從自己的內(nèi)心擴散開來。
“你真的什么都不愿和我說么?”
蘇果的眼中開始泛起些許的漣漪,仿若下一秒便要哭出來一般。
“蘇果……”
陸云看不得這樣的場景,他的身體有一絲輕微的顫抖,捧著蘇果的臉,頗有些緊張和無奈地叫著蘇果的名字。
“順……順利的話,只要……兩三……三個月。”
“如果不順利呢?”
蘇果幾乎是立馬說出了口,不過一說完她又緊緊地將嘴巴閉著,生怕自己會一語成讖。
陸云心疼這樣的蘇果,他跟著坐起了身,寬厚的手掌掰著蘇果的肩膀,讓她正對著他。
“信……信我。”
這是一家隔音性特別好的酒店,房間里安靜得很,蘇果能夠真切地感受到陸云的心跳聲,狂亂而又沉重。
“要我信你可以,但是至少你要告訴我,你去美國,究竟是為了什么?為了工作,還是……”
蘇果和陸云相互赤裸地對視著,她的目光觸及到他胸口上的傷疤的時候,說到一半的話莫名地哽咽住了,然后眉頭開始皺成了結。
“還是說,你在美國犯過事?”
最終,蘇果低沉地將自己內(nèi)心的擔憂問出了口。陸云慌了神,他張嘴想要解釋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瞬,蘇果感覺自己的心疼得好像要溢出血來。她是多么希望此刻陸云能反駁說些什么,哪怕是騙騙她,也比這長久的靜謐好上很多。
沉默了大概兩三分鐘,蘇果還是沒有等到陸云的回答。她無助地抱住自己的雙腿,將頭埋在自己的手臂里,小聲哽咽地說道:
“陸云,你不能這么對我……”
陸云看著這樣的蘇果,就像心間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得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他伸出雙臂將蘇果整個身子都環(huán)抱了起來,低頭朝她的發(fā)絲上親吻了一下,滿含愧疚地說道:
“對……對不起。”
蘇果用力打開了陸云的手臂,頭一直埋在自己的臂彎,賭氣地不愿再看他一眼。
陸云臉色蒼白,手懸在空中呆愣了片刻,然后又無力地垂落下來,眼神一直緊緊地盯著蘇果。
他覺得此刻的蘇果看起來像個受傷的刺猬,惶恐地蜷縮成一團,將自己的利刺對向外面的世界。
過了很久很久,蘇果才顫抖著問道:
“你在那邊……有殺過人嗎?”
陸云震驚了,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吼了一聲:
“我沒有!”
蘇果被陸云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她哆嗦了下瘦弱的身子,然后無力地將被子扯過來,橫擋在了她和陸云的中間,眼光卻看向他不再言語。
陸云感覺蘇果在無形地推開他,這讓他覺得很慌。
“我曾……曾做過一……一些非……非法的投資。”
他終于說出來了。
蘇果明顯感覺自己內(nèi)心的壓抑少去了幾分,不過好不容易緩解下來的悲傷,又被一股濃濃的憂慮給替代了。她皺著眉頭,像是審訊一般地問道:
“什么時候的事?”
陸云習慣性地舔了舔唇,說道:
“三……三年前。”
“為什么要這么做?”
陸云頓住不愿繼續(xù)說下去,蘇果加大聲音,又問了一遍:
“為什么這么做?!”
陸云被蘇果逼得走投無路,情緒激動了些,連說話的聲音都順暢了不少:
“富貴險中求!蘇果,那……那時候我沒……沒辦法……”
陸云說罷將頭扭向了一邊,雙唇抿得很緊。
他想起了自己在美國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因為口吃的緣故,他處處碰壁,周圍的同事和領導對他也是頗有些種族歧視。那樣的情況下,若是他不鋌而走險,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出人頭地,才能體面地回國……
蘇果凌厲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她想起了陸云臨江府的房子和那輛黑色的保時捷,瞬間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可她了解陸云,不信他會為了錢干這樣的事情。可他卻偏偏做了。
就在蘇果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十年前他們最后見面的一幕。
那一天,落日染紅了大半個西天,她看到陸云腳步飛快地朝他奔來,卻淡漠地對他說:
“我不喜歡你,我只是可憐你。”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家境那么寒酸,自己又是個殘廢,你配擁有愛情么?”
“我們以后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這些惡毒的話語,曾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蘇果的夢魘里,混亂的記憶每在她腦海翻轉一回,她都感覺自己的心臟正被一只諾大的手給揪著,很痛,卻又松懈不開。
她的內(nèi)心深處,終究是覺得欠了陸云的。如果三年前,陸云做的那些事是因了她的那些話,那么她的罪過,又豈是歉疚二字能夠洗脫的?
蘇果的氣息開始有些不勻,她不斷搖晃著自己的腦袋,仿佛這樣就可以將這些可怕的想法給甩出來。
陸云看出了蘇果的痛苦,他咬著牙關,不顧蘇果的反抗,緊緊地抱住了她。
“蘇果,對……對不起……”
他的身體在顫抖,聲音渾厚,又透露著不易察覺的委屈。
蘇果感覺到了,伸手將他回抱住,臉靠著他熾熱的脖頸,身子一抽一抽的。
“你在……哭……哭么?”
如果說之前蘇果還有所隱忍,那么陸云的話語無疑是最有效的催化劑。聽到他這么一說后,蘇果的眼淚便像決堤一般地流著。
陸云聽不到聲音,只感覺自己的肩膀濕熱了一大片。他緩緩地抬手拍著蘇果的背,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無奈和痛苦。
他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
蘇果無聲地哭了很久,最后哭累了,才離開陸云的肩膀,紅腫著眼睛,故作堅強地問他道:
“這一次去是要打官司么,勝算多少?”
陸云點了點頭,低沉著回道:
“四……四成。”
話音一落,他又匆忙地補充了一句:
“我會……會盡量讓……讓自己……全身而退。”
因為拉上了窗簾,屋里的光線很暗。黑暗中,蘇果握住了陸云寬厚的手掌,嘶啞著嗓音說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