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天氣,到了后半夜的時候總會出奇的涼。
黎城的夜,一半狂熱喧囂,一半嫻雅寧靜,正好被穿城而過的涇江隔開。
陸小丫從菲越出來的時候,感覺整條后巷都在晃,她趴在酒吧后門口摞在一起的泔水桶上吐得只剩酸水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掏出手機瞇眼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不到。
“草!”
咒罵了聲,又扶著泔水桶又吐了幾口夾著胃液的唾沫,然后酣醉的女子踩著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往巷子深處走去,身后寂靜的巷子里拖出長長的回聲。
往巷子深處走大概走兩百米,有個面館,老板是個東北小老頭。
招牌是手寫的幾個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就掛在油膩兮兮的鋁合金鑲玻璃門外,到了晚上的時候看不清了,老頭就在門口掛個通電的紅燈籠,上面有個“面”字,是工工整整的打印體。
空著肚子灌了一晚上的酒,陸小丫覺得胃里揪著難受,抬眼看了看不遠處的燈籠,手伸進包去摸手機,才想起來這個小店只能付現(xiàn)。于是她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站在燈光底下,扣著包里的硬幣,想湊一頓面的錢,一不小心包里的東西嘩啦一下都抖落了下來,口紅眉筆撒得到處都是,還砸碎了一瓶白天才買的粉底液。
跌跌撞撞的女人彎下腰要去撿起來,卻頭重腳輕地一跟頭栽了下去,路邊的石頭渣子和玻璃碎片蹭得她手臂上一片鮮紅。
很多人可能都不明白,即便是過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有時候還是很難給你站起來的勇氣,就像這烏壓壓的夜,一片沉重。
陸小丫不知道黎城的藍天是什么樣的,因為自來到這個城市,她的工作都是在深夜。
心里燥得慌,想要點一根煙滅滅火,但剛才這一撒,打火機不見了。
“去你大爺?shù)模 ?/p>
她把手里的小皮包砸了出去,站起來胡亂地踢著地上的東西,一邊踩一邊開始哭,一邊哭一邊更用力地踩,本就不堅硬的塑料盒子揉在一起被踩得稀巴爛,她的腳底也硌得生疼。
這時,身后的巷子里忽然傳來逐漸清晰而沉重的腳步聲,一點一點地向著她走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貼到了她的身后,一張口,熏人的酒味夾著煙臭,通通砸在她的后脖子上。
“你哭什么?”男人問她。
癲狂的女人一下子停了抽泣,哆嗦起來。
她不敢回頭,只微微轉(zhuǎn)了些過來,燈光下是他右手上張牙舞爪的刺青,和那塊金光閃閃的表。
“坤,坤哥,你說放我走的。”
“我說讓你死你去嗎!”男子忽然一聲暴吼,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fā)。
陸小丫只感到頭皮猛地一陣疼,頭發(fā)被身后的男人揪起一大把,接著她的頭就不受控制地往路燈桿子上撞去。
“坤哥,不……”要……
“咚咚”的悶響聲,一下接一下,蓋著薄薄的秋露,森涼。
肥坤今天嗨得有些過,手上的力道沒個準,只砸了幾下而已,手里的人就沒了掙扎。她擰著陸小丫的頭發(fā)轉(zhuǎn)過來一看,沒氣了。
“臭婊子,敢砸我的局!”
甩手一扔,便把人搡到了路邊的暗處。他轉(zhuǎn)頭看了眼前后,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只有不遠處的酒吧里還有一陣一陣的浪潮襲來。
腳下還有些輕飄飄的,剛才追出來太著急也沒拿外套,此刻有些冷,于是肥坤趕緊邁著大步子回菲越。
才走了幾步,他感覺側(cè)邊有什么東西在眼前一晃,還沒看清,這東西又不見了。
肥坤以為自己喝多了眼花,甩甩頭剛要邁開步子,后面的暗影里又傳來一陣稀稀疏疏。
這么打,還沒死?
他回頭一瞧,隱隱約約看見有個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好像是正對著他,又好像背對著他,那白色的身影上不知掛了什么東西,叮叮咚咚的響著,奏出一段不規(guī)律的詭異音符。
肥坤的身上莫名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白色的影子晃晃蕩蕩地朝著他飄過來,穿堂風(fēng)卷過,夾著血腥味,還有白影身上衣袂邊角的嚯嚯聲。
道上混了這些年,什么沒見過,肥坤心一橫,啐了口濃痰,撿起腳邊的碎板磚就沖了上去。
待走近了一看,竟是個男的。
穿著奇怪的月白色長袍的,留著長發(fā)的男人。
“去你姥姥的,在爺爺面前裝什么神魔!”肥坤手里的板磚照準了對方的天靈蓋拍上去。
就在一瞬間,他只覺眼前一晃,人不見了。
“廢物。”
那聲音輕而潤闊,悠悠揚揚地卷著風(fēng)一道吹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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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明明的手機響的時候,她才剛瞇上眼睛見到周公,迷迷糊糊地按了接聽,里面是隊長杜追火急火燎的聲音。
“譚明明,西香街菲越酒吧后巷,命案,出現(xiàn)場!”
譚明明瞬間清醒,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撈起衣服就往頭上套。
“立刻!馬上!”
十分鐘后,譚明明出現(xiàn)在了菲越酒吧后巷的警戒線外,法醫(yī)處的顧玲一瞄到她就趕緊對她使眼色讓她過去,譚明明看了眼周圍烏泱泱的人群,沒理會她,朝著杜追小跑了過去。
“隊長。”
杜追身子往邊上挪了挪,露出了躺在地上的死者。
譚明明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穿著抹胸超短緊身裙的女子,額頭處被撞得粉碎,血流了很多,已經(jīng)看不清面容。
附近圍了許多人,應(yīng)該是在這條街上玩的夜貓子,一聽見聲音通通圍過來看熱鬧了,杜追趕了幾次都沒用。
“是誰報的警,看到兇手人了嗎?”
“是那邊面館的老板聽見聲響報的警。”
譚明明順著杜追的目光望去,見一個小老頭正在不遠處比劃著,臉上還有些驚魂不定。
她看向不遠處的紅燈籠,面館離這里不足五十米遠,這種依傍著酒吧的小館子都是整晚營業(yè)的,兇手選擇在這里動手也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真是囂張。
杜追指了指躺在地上像死豬一樣的肥坤,“喏,酒吧的老板,今晚估計是玩飄了,打死了個吧臺的小姐。”
“抓到兇手了?”譚明明見周圍這么多酒吧,還以為今夜要忙很久。
“抓是抓到了,具體的原因還在調(diào)查。”杜追瞅著這霓虹燈不停閃爍的西區(qū),長長地嘆了口氣,“怎么總有人在這西區(qū)鬧事,晚上在家好好睡覺不好么?”
譚明明聞言立馬狗腿拍馬屁,“隊長能者多勞,人民群眾記著你呢。”
杜追被她的話逗笑了,想說丫還以為是在學(xué)校里呢,說話這么套路也不怕饒了舌,再一看這傻丫頭鬼精靈的戲謔表情,狠狠地給她腦袋來了個一記暴栗。
譚明明跳起來揉著腦袋喊疼,正好看到杜追后面一個高大的男子正斜斜地倚靠在巷子的圍墻上,雙手環(huán)抱在胸口,被幾個隊里小伙子圍在中間。
“這人是誰?”
他穿著奇怪的月白對襟長衫,領(lǐng)口和袖口處有細細的金線繡的盤龍圖案,在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腰間的腰帶上還掛著塊精致的玉佩。最惹眼的是他留著一頭長發(fā),竟學(xué)古人般用玉簪豎著。
因為是低著頭,所以背后的幾縷頭發(fā)散落在胸前,正好遮住了他的臉。
杜追回頭看了眼,鼻孔用力出了口氣。
“就他把肥坤當(dāng)場抓住揍暈的。”
“今天這酒吧有劇組在轟趴么?”
黎城也是古都了,城西這里除了有酒吧還有古城,因此經(jīng)常有劇組來這里拍戲。
“哪來什么劇組,就他一個人,問什么都不說,讓他回去錄口供也不走,打傷了我們五個兄弟,孫子!”
譚明明看著杜追捂著尾巴骨的手,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隊長,你不會是想叫我去替你們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