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貴妃冷眼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女子,端起案幾上的茶輕吹著,也不說話,就這樣緩緩地品著。
寢殿中炭盆燒的正旺,時而傳出噼啪聲響。插在寬口白瓷瓶中的紅梅已經(jīng)悉數(shù)盛開,淡淡的香味在人的鼻尖撩撥著,彌散著舒適的味道。
原本這個時辰凌景元應(yīng)該如往年一樣,站在旺火堆旁的酒樓的窗口,揣著名門閨秀的內(nèi)斂笑容,安靜地看著人們載歌載舞,然后自己也對著旺火堆悄悄許下下一年的心愿。
往往這個時候,霍云停就走到她身邊,一臉寵溺地問她許的什么愿,那時,不管愿望里有沒有他,她都會扮出一副嬌羞的表情,假意羞于出口,然后等著被這個男人笑著擁入懷中。
與她在一起的男人,時常會拿下臉上的冰冷的面具,露出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凌景元自己都不記得,她有多少次沉醉在他如畫的容顏下無法自拔……
但是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萬粟節(jié)了。
坐在上首的華貴女人喝完一盞茶都不見跪著的人出聲,于是拖著慵懶的語氣問道,“怎么,你打算在我這里跪倒天亮么?”
凌景元這才收回凌亂不堪的思緒,想起今日來的目的。她將身子俯得更低了一些,道,“景元求貴妃娘娘收回成命!”
佟貴妃自是知道她這番來的目的,此刻聞聽她的請求,不急不緩地輕輕‘哦’了一聲,問道,“為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依舊低著頭,不卑不亢地說道,“景元相信娘娘的為人,所以請娘娘信守承諾!”
聽到這里,佟貴妃忽然笑了出來,“承諾?什么承諾?”
幾乎匍匐在地上的人聞言,忽然抬起了頭錯愕地看著她,眼眶紅了起來。
對面的人見狀,道,“在我這里賣可憐是沒什么用的。”
凌景元雖然早預(yù)料到她會這般說,但是此刻心中還是氣憤難平。若不是實在不甘心,她今夜也不會再進宮一趟,本想再博一次,現(xiàn)在看來確實是自取其辱了。
“娘娘說過,只要我答應(yīng)幫您,您就讓我嫁給三爺,如今卻出爾反爾讓我和親去西魯,請恕臣女實難從命!”
“你就這么喜歡云揚么?非得嫁給他?可是我記得你明明喜歡的是云停啊。”
面對佟貴妃的假模假樣,凌景元只當(dāng)不見,道,“臣女喜歡誰,想嫁給誰,貴妃娘娘最清楚!”
佟貴妃放下茶盞,站了起來挪了幾步走到凌景元的身后,保養(yǎng)得體的豆蔻玉指放在炭盆的上方烤著火,良久才道,“之前你可以為了你凌家滿門的榮華富貴殺了云停,那同樣也有可能有一天以同樣的理由殺了云揚,本宮現(xiàn)在可就兩個寶貝兒子了,不敢冒這個險。”
聽到此處,跪在地上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豁然站起,激動道,“娘娘明知道云停不是我殺的,況且我也,我也……”
“你也什么?”佟貴妃戲謔般問道。
凌景元死死地咬著唇,不說話了。
她的姑母是當(dāng)朝先皇后,父親是大將軍,祖父輩三朝為官,端的是顯赫富貴,因而,行事作風(fēng)也就強硬了些。
當(dāng)年姑母進宮為后,父親以為凌家地位從此更加無可撼動,根本沒有把這個早已不潔的貴妃放在眼里,甚至處處為難。
可是,誰曾想姑母生了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卻都未保住,也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雖然凌家曾經(jīng)鬧過,但是后宮內(nèi)院的事情誰能說的清,且皇帝護著佟貴妃,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至此,凌家還并無十分慌張,原想宮中總會有別的妃嬪能有子嗣,到時候只要輔佐他人,不讓貴妃之子登基,他們滿門的榮華富貴便不會被撼動,卻不料等到皇帝病重,也未曾等到第四個皇子出世。
這時候的凌家雖依然不肯低頭,但是處境已經(jīng)十分堪憂。
凌景元是凌家長房嫡長女,自小乖巧懂事,因而皇后姑母十分疼愛,經(jīng)常叫入宮中玩耍,這一來二去的,便認識了太子,霍云停。
那個恣意飛揚的少年,填滿了她在宮中的所有歲月,幼時的青梅竹馬,豆蔻的兩小無猜,花信的芳心暗許,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父親原本一直以太子血統(tǒng)不純?yōu)榻杩谔幪帪殡y,可當(dāng)?shù)弥c太子之間的事后,他的反對之聲也漸漸弱了下去。她明白父親的意思,如果能抓住太子的心,他們凌家尚且有一絲活路。于是,她便更加篤定地認定了這個人。
直到三個月前。
當(dāng)時也是在這個屋子里,她也同樣跪在這個地方,而佟貴妃那時的笑卻是和藹可親的。她以為自己與云停的事情終于要定下來了,誰知,等來的卻是佟貴妃冷冰冰的一個命令。
“秋獵之際,引太子去后山青峰崖。”
太子與貴妃的微妙關(guān)系她早就有所耳聞,且云停雖然未對她說過什么,但是提及他母妃時他那沉默的表情,讓她終是明白,太子和佟貴妃的關(guān)系果不一般。
因而,當(dāng)佟貴妃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她瞬間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但她依然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什么這位看似和善的貴妃娘娘會這樣做。
那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救他!
她慌慌張張的說了許多,佟貴妃便靜靜地聽著,等到她把話都說完了,她只說了一句話。
“你還想不想做太子妃?”
她愣在那里,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貴妃又道,“太子,不一定非得是云停。”
“可太子,就是云停啊。”
“傻孩子,皇帝怎么會讓一個血統(tǒng)不純的人當(dāng)皇帝呢?云停,是當(dāng)年鎮(zhèn)南王的兒子。”
……
凌景元忘了當(dāng)晚自己是怎么回來的,腦海里只剩下佟貴妃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和她親口承認的那個秘密。
貴妃入宮八月產(chǎn)子,坊間早有傳聞太子血統(tǒng)有問題,但是她沒想到,佟貴妃會當(dāng)著她的面承認,那時這個女人眼中的悲哀,諷刺,心痛,和絕然,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或許對這個兒子也有舍不得吧,但是更多的痛恨,痛恨這個污點,痛恨那段不光彩的過去。
當(dāng)晚她并沒有作任何答應(yīng),而佟貴妃也沒有逼她。
三天后,一道懿旨進了將軍府,把將軍府的大小姐賜婚給三皇子霍云揚。
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人,連父親都連連責(zé)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云停更是來了府上好幾次,但她都閉門不見。
兩日后秋獵,霍云停再次來找她,她找了個借口,將他帶到了青峰崖……
事后,她竟無悲,也無喜,只是整晚整晚的睡不著,一閉眼,全是他。
她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只叫丫頭去打聽太子是否被找到。她等啊等,等來的,卻是三皇子強硬退婚的消息。
那時的她,真的也不在乎了,明明知道如果被退婚,所有的努力會白費,但她真的沒有力氣去求三皇子娶她。
直到,貴妃以穩(wěn)固邦交的名義,要將她送去西魯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