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貴妃乳名巧瑜，父親是私塾的教書先生，頗有才氣，三個兄長大多出息，但是皆不在朝為官，這或許是瞳家人偏好，山高水遠，遠離廟堂。
家中又只有她一個女兒，故而父母兄長自小就十分愛護她，但是她卻不是嬌氣的主，反而比幾個哥哥還淘氣幾分。
父親一生未曾納妾，只有母親一人，他們時常在庭院中作畫，父親的畫中永遠是母親，他看母親的眼神，總是帶著愛意。那時候巧瑜還小，不懂什么事情愛，但是也知道，以后嫁人，也應該是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才好。
但是這樣的人，一直到她十六歲都未曾出現，反倒是她長得越發姿容勝雪，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
直到那一年，求賢若渴的他登門拜訪父親，想要請他入朝為官，她才知道，自己等了多年的那個人，終于到了。
初遇時，滿庭芳華，春天連泥土都是香的，又何況是那個如仙子一般的人，更是讓人移不開目光?；翮鳟敃r覺得，自己大概遇到了天線。
于是求賢成了求親，偶遇成了終生。
父親一開始知道的時候是反對的，他找到巧瑜，語重心長道，“瑜兒，你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但是他卻是個人中龍鳳的命，以后身邊的污糟事情必然不少，女人也不會只有你一個，你當真要跟他走嗎？”
她當時滿心都是他對自己的情誼，哪里還顧得了以后，便信誓旦旦地對父親說，“放心吧父親，他若對不住我，我頂多不和他過了便是?！?/p>
“可是他給不了你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生活?！?/p>
“有心就能給?！?/p>
“你執意如此？”
“女兒心意已決?！?/p>
而一旁的母親，只一個勁的搖頭，卻面含微笑，對父親道，“就聽她的吧?！?/p>
父親卻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我兒純良，哪里能擔得起天下重擔。”
那時候她不懂父親的顧慮，等到懂得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不久以后，她就成了太子妃，成了霍琪身邊唯一的女人。
但是進了東宮她才知道，宮里的日子真不好過啊，那么多人勸諫著他納側妃，連皇帝和皇后都找了她幾次，要她懂事一些，為天下著想，為朝局穩定著想。
她不明白，她只要她的愛情，關天下什么事情。
好在他是時時刻刻護著她的，不叫她受一點委屈，也沒有讓任何一個女人進門。她以為，就這樣下去，她一定能幸福地過完一生。
雖然宮中的日子很拘束，但是她愿意為了他在這里拘束一生。
然而，她等的好日子沒有來，卻等到了亂臣賊子的到來，城門被攻陷，皇宮內一片混亂，而她和霍琪也在這時候走散了。
看著賊人刀起刀落。她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卻不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羞辱，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賊人告訴她，太子死了，以后不會再有太子了，這個天下是他的，她也是他的。
她該感到慶幸的，因為自己的美貌救了自己一命。既然留著這條命，她就要為他報仇。
所以，她成了暴君身邊最得寵的女人，魅惑如妖，也卑微如泥。她和他后宮的女人爭寵，引他忘卻朝政，引他一再昏聵，花天酒地。
漸漸的，她忘了霍琪是誰，忘了她是誰，忘了以前的一切，只記得自己是個在暴君身下婉轉承歡的妃子，僅此而已。
終有一天，前太子帶著人攻打回來，殺了暴君，也在荒靡的后宮發現了她。
原來他沒死，她愣愣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思念成疾的人。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
但是他重新回到面前，帶著和往昔一樣，甚至更加濃烈的愛，給她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溫暖，讓她沒有勇氣離開他，沒有勇氣尋思。
她自我麻痹，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就當自己還是以前的佟巧瑜。
于是在新王登基的時候，她成了貴妃。
不是皇后。
她原先是太子妃，是妻，現在是貴妃，是妾，是貴妾。
是啊，一個亂臣賊子的女人，怎么有資格如后宮的，他能力排眾議重新娶她，已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
貴妃，已經是他能給的全部了。
“對不起，對不起?！被翮饕恢痹诤退狼福撬齾s不在乎。她本就是個敢愛敢恨的果敢女子，位份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只要情分在，什么都好。
可是沒多久，她才發現，情分這個東西，太假了。
她懷孕了，三個月的身孕，可是他和她重逢才兩個月，這真是老天跟她開的一個大大的玩笑，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是骯臟的，不堪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為了穩定朝局，她迎娶了凌家的姑娘，封為皇后。
他大婚前一天到她的宮中，沉痛地對她說，“巧瑜，如今不再是父皇還在的時候了，我重新奪了江山，但是根基不穩定，為了守住它，我必須這么做，但是我的心里，永遠只有你?！?/p>
又是江山，她為江山犧牲了這么多，最后江山給了她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沒說，只撫摸著肚子，笑笑，說，“好?！?/p>
她打算生下這個孩子，不知道是為了惡心自己，還是為了膈應他。
大婚那日，她偷偷地瞧見了皇后，那么年輕漂亮，朝氣蓬勃，就像當年她自己一樣，干干凈凈的。
再看她自己，站在陰暗的角落里，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迎娶別的女人，自己卻只能默默地忍受，甚至沒有資格反抗。
因為她覺得自己骯臟極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她和霍琪之間漸漸有了變化。他雖然信守承諾，真的只對她一個人好，寵愛她一個人，但是為了天下，她也不得不雨露均沾。他雖然待她省的這個孽障有如己出，但是看到凌皇后懷孕生子的時候，他卻那么高興。
她的世界，漸漸的粉碎。
宮中的女人，哪個又是吃素的，她得到的寵愛越多，得到的陷害和排擠也就越多，雖然他總是護著她，但是卻有無數次，她差點死在那些女人的手上，她帶著孩子在公眾過得膽戰心驚，卻也怨念滿滿。
那些她被人害的晚上，他可能正在別的妃子宮中作樂，那些她覺得孤獨無助的時候，他的身邊正有美人環繞。
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漸漸的，她恨他。
她為了這個天下，為了他失去了這么多，但是到頭來，她失去了清白，失去了愛人，甚至連自己，都失去了。
于是她開始報復，開始不擇手段，她以激怒他為樂，以上海他為榮。她想，這輩子，他們是再也做不了愛人了，那么就做仇人吧，至少，恨比愛容易得多啊。
可是不管她怎么鬧，不管她怎么傷害他，他都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看著他一口一口吃下她下的毒，她惱怒不已，他卻依然在笑。
終于，萬劫不復。
世人都以為她是一個貪心的人，想要這個天下。她卻想笑，她要這個天下做什么？她恨不得毀了這個天下，毀了這個讓它痛苦一生的存在。
于是她和天下作為，成了蛇蝎心腸的歹毒女人。
最后，孩子們恨她，天下人恨她，但是他，卻依然愛她。
在他最后的時間里，他們回到了當年父親教書的那個地方，私塾還在，但是人已經換了。他們在旁邊買下了一個小院子，過上了平淡的生活。好像那些仇恨都紛紛遠去，只留下當年最美好的回憶。
好像他們的一生，不曾苦難過，一直都這樣平凡簡單，和諧美滿。
一日，他拉著她的手說，“巧瑜，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
她忽然很想哭，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草長鶯飛的春天，他還是那個貴氣的少年，握著她得手說，“巧瑜，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這一輩子的時光，真快啊。
一輩子就已經這樣了，還指望下輩子嗎？
看她不回答，他問，“怎么，不愿意嗎？”
她許久才點點頭，說，“下輩子，你做女人，我做男人，好不好？我一定對你好，對你很好很好。”
“不好，這輩子你已經對我很好了，下輩子，換我對你好?！彼χ念^，像年輕的時候那樣。
“我哪里對你好了，我做了那么多……”
“那些是我不好?！彼χ伦×怂脑?，“因為我不好，你才生了那么大的氣，生了一輩子的氣，是我對不住你，所以答應我，下輩子，給我個機會彌補，好不好？”
她含淚點頭，“你可要說話算話啊?！?/p>
他們坐在一個樸素的庭院里，他躺在長椅上，虛弱地點了點頭，說好。
好像得到了一塊甜甜的糖，他走的時候，帶著笑容。
這些年，他一直英俊如當年，連生命最后的時刻，都在儒雅得體。
她握著他漸漸涼下去得手，眼淚一滴一滴滴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問：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了，下輩子，我們好好來過，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