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水溶在南街與寶玉分別后,回到北靜王府,給太妃請了安,并不見自己的妹妹水冰在側,遂問道:“今天妹妹怎么沒有和母妃在一起?”太妃道:“她剛出去,我怕她悶,叫她回房了。”水溶道:“今天回來還早,去南街給你和妹妹買了些東西,偏她剛走。”太妃苦笑道:“溶兒,我也不要你買什么東西給我,我只希望你早些給我娶個媳婦回來,比什么都強。”
原來這北靜太妃,今年四十多歲,原是名門之后,由先皇指婚給水溶之父水若平。水若平與當今天子乃一母同胞兄弟,原來北靜王本是皇室宗親又勞苦功高,因無嗣,水若平十四歲時被先皇過繼到北靜王府,承了王位,與天子水若陽最為親厚。水若平與太妃共育有三女一子。長女次女均已經出嫁,水溶第三,今年二十歲,還有一個妹妹水冰只有十歲。水溶十五歲時水若平在西北征戰受重傷而死,天子念其征戰之功,讓水溶再襲王位,任兵部要職。水溶從小是太子伴讀,不僅神貌俊美,且文武俱通,深得皇上喜愛。水溶十七歲時,皇上將齊國公陳翼之孫女陳瑞嬌賜婚給水溶為北靜王妃。陳瑞嬌雖是國公之后,貴妃之妹,外表端莊溫柔有禮,內則俱狹窄風雷之厲。她不喜歡文墨,且略通武藝,與水溶性情大不相同。婚后一月,原來服伺水溶起居善針線的一個大丫頭被發現落水荷花池身亡。另外一個大丫頭頗懂詩書,負責幫水溶打理書房,不到兩個月回稟水溶和太妃,說自己兩手端熱水不小心被燙受重傷,已經殘廢,無法在伺候人,自求去城外靜養。這兩個丫頭本是太妃所給,太妃見其說得可憐,倒勸慰了一番。怎奈這個丫頭的去意十分堅決,水溶見其如此,也只能依了。水溶也懷疑過陳瑞嬌,卻又沒有證據。且陳瑞嬌已經有了身孕,太妃抱孫心切,倒說教了水溶一番。水溶心里煩悶,卻也沒有法子。與王妃情感日漸淡薄。在太妃的偏愛下,王妃更是鋒芒畢露,極力排擠原來水溶親近的下人。
三四個月后,水溶越發煩悶,開始在書房獨宿或在常練武的聽雨軒過夜。太妃說了幾句,水溶也不頂撞,神情十分冷談。因為水溶的近身之人再沒有女仆,王妃也找不到其他茬子,也自忍著,只盼能早日誕下世子,以改變水溶的冰冷態度。誰知半年前,王妃卻因為難產而母子俱亡。太妃幾乎不曾昏死。從此,太妃常說頭痛,又見水溶越發冷情寡言,暗自嘆息憂心。這場維系一年多的婚姻讓水溶心灰意冷,見了女子如心觸寒冰,以至于府里的丫頭婆子見了水溶都不敢與他說話。太妃也幾個月再不敢提再娶之事。過年后,太妃進宮回來,才開始說這事,水溶依舊不言語。
且說水溶聽了太妃的話,淡淡說道:“母妃身子不好,就自己放寬心些吧。孩兒現在不想提這事。”太妃聽了,長嘆道:“溶兒,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如今你也二十歲了,我也就你這么一個兒子。母妃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有一個好好陪你的人,你這樣一個人,哪能成?母妃老了,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你要保重自己,我和冰兒還指望你呢。”
水溶聽了,苦笑道:“我知道母妃疼我,可有了這次教訓,孩兒不敢馬虎了。母妃放心,我過幾天得空,就去野外散散心,打些野味來給你補身子。還有,我剛在南街買了好些東西,一會我叫水安帶過1來,你和冰兒好好選喜歡的開心吧。”太妃聽了,嘆氣道:“溶兒你不說倒罷,說到郊外,我倒想哪天真去郊外燒香,拜拜菩薩,為我們家祈福消災。只希望我有生之年,還可以抱上孫子。”說罷拭淚。水溶聽了,又不耐煩起來,道:“母妃別逼我好不好?你就會嘮叨這個,身子哪會好起來?”太妃有些生氣地說道:“溶兒,你竟然說我逼你?你一直這樣,我有何面目去見你父王?你是王府唯一的男兒,你難道要母妃看到你一直這樣孤苦一人王府也無后嗎?”
水溶見太妃如此,只好忍住道:“母妃別生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哪不想找個合心合意的媳婦?可這事可不能急,是吧?等我想好了,我定給你娶個好媳婦回來,到時生好幾個孩子陪你,只盼那時母妃別嫌孩子吵鬧你就好了。”太妃聽了,轉悲為喜道:“溶兒這么說母妃就放心了。溶兒,母妃也希望你自己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就不知道你還會讓我等多久,所以母妃著急呀。”水溶道:“母妃別急,也許不道一年,我就找到了。”太妃道:“那一年你找不到,母妃就幫你做主了,可好?”水溶無奈地說道:“好吧。母妃沒有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我讓水安把東西帶來。”說著走了出去。
水溶回到聽雨軒,見買回來的東西已經放在外面桌子上,遂叫水安把東西送到太妃處。水安應聲而去。水溶轉身去了書房,轉了一周,拿了本《陶淵明集》,突然心里一動,想起寶玉說的那兩句菊花詩,不由放下書,走到書桌前,伏案回想了一下,把那兩句寫下來: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仔細想著這是怎么樣的一個女子?失去了雙親,遠離家鄉,寄人籬下的少女,能寫出這樣的詩句,該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孤標傲世偕誰隱?”反復回味著這句詩,水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嘆。若是能看到這樣的一個女子,該是多么慶幸!那個子也愛菊花,是否和自己喜歡竹子的感受一樣?想到這里水溶一陣苦笑。自己怎么想到這里了?看寶玉的情形,多半喜歡這個表妹,近水樓臺,別人先得月,況且他們在同一府里。罷了,水溶長嘆一聲。
水溶正在胡思亂想,水安來回,說長史蔣越有事相商。水溶只好走出,去花廳議事。
卻說黛玉自芳辰夜與紫鵑雪雁長談后,心里清明了許多,原先的郁悶之氣散了好些,然在夜深人靜時,想著昔日寶玉的情分,賈母的憐愛,心里又起一陣悲涼。知道自己一時難斷種種,只能求靜理清心緒。
這日,黛玉一早來到賈母處請安,看賈母心情尚好,就伏在賈母身邊道:“外祖母,自從那日過了生日,我晚上常夢見我的爹娘,還有我的姑蘇林家老宅,所以總睡不好。想來是我爹娘怪我長大了疏忽了他們,我想現在回姑蘇也是不能的,所以我想去地藏庵住些日子為我爹娘祈福,也為我自己消災解難。我一直身子不好,想來小時候那個和尚也許說得有理,去庵堂靜養些天,說不定我的病就好了。請外祖母答應我。”賈母聽了動容道:“玉兒有這孝心,外祖母本不該阻攔。但去地藏庵不是小事,我有些不放心,我要打聽才好安排。”
黛玉聽了,知道賈母并沒有強阻之意,于是說道:“外祖母放心,我聽說藕官和蕊官都在那里,主持圓心師父為人和善,想必一切都會妥的。外祖母可以放心。”賈母道:“要道外面我到底不很放心。你身子又不好。”黛玉道:“正是我身子一直不好,我才有這個打算。聽說妙玉從小也這樣,出家后,身子就好了。我小時候有個癩頭和尚畢竟說過,不如一試。還有我常夢見我爹娘,。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也該去為他們誦經祈禱的。況且我又不是去出家,不過去靜養些天,并不出去,只在庵里,過些日子就回來,只怕我的病也病沒有了。”
賈母聽了,只好問道:“那玉兒想去那里住上幾天?”黛玉道:“我想住上四十九天,到時天氣也暖和起來了。若是我身體好轉得快,提前回來也可以。”
賈母聽了,只好答應道:“那我再想想,派人打聽一下,妥的話,我還是派你璉二哥哥送你去。”一面又叫鴛鴦拿了一百兩銀子交給黛玉。黛玉不接,賈母道;“好孩子,你先收下,在外面沒有銀子是不行的。你把紫鵑和雪雁叫來,還要什么你盡管說,多幾個人我才放心。”黛玉只好收下銀票。謝道:“多謝外祖母,那地藏庵倒不用帶太多人去,我只叫上紫鵑和雪雁就可,藕官和蕊官也在那里,當初我們也相處很好的。如有什么事情,我會叫雪雁回來告訴府里的。”賈母聽了,這才放心。于是叫人去告知賈璉安排黛玉去地藏庵的事,黛玉自回瀟湘館收拾東西。
過了幾日,賈璉果叫了兩輛馬車,幾個婆子丫頭來接黛玉主仆三人去地藏庵。黛玉早已經收拾好去的行裝。幾人上了馬車,往地藏庵而去。
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馬車卻停了下來,黛玉忙問什么事。一個婆子過來道:“前面遇上一個生病的婦人,帶一個孩子,可能病了,倒在路上,璉二爺正在問呢。”黛玉聽了,忙道:“紫鵑,扶我下去。”黛玉下了車,走到那個婦人面前,見那婦人一臉疲憊,坐在地上,一個小男孩蹲在邊上。賈璉叫那婦人快起來讓路。黛玉道:“璉二哥哥,那婦人好像病了,叫人扶她到路邊坐下吧。”又問那婦人道:“這位大嫂是病了還是累了?怎么這個樣子?你家人呢?”雪雁過去扶起那婦人,那婦人很感激的看著黛玉道:“謝謝姑娘,我是外地來的,要去京西軍營找我丈夫,我帶孩子走了一個多月,盤纏用完了,是一路乞討過來的,我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走不動了。”賈璉聽了道:“這里已經離京西營不遠。堅持一天半天就到了。”黛玉見那小男孩可憐,忙叫紫鵑道:“紫鵑,我們剛不是帶了些點心?給這個大嫂和孩子吧?再給十兩銀子給她們,我看這大嫂怕是病了。”賈璉聽了道:“林妹妹還是別管她們,也許她騙我們呢。”黛玉道:“我沒有遇上也就罷了。這大嫂和孩子可憐,這路上有沒有其他人。我們不管她們只怕她們到不了軍營呢。”紫鵑將一包點心和十兩銀子交給那個婦人。那婦人不接銀子,很感謝道:“謝謝姑娘,吃的我留下,孩子要餓壞了。”說著叫那孩子給黛玉叩頭。黛玉道:“這位大嫂別這樣,銀子不多,也只能救濟你一時,一會你雇輛車吧?進城請個大夫瞧瞧。我只希望你們家人早日平安團聚。”那婦人也給黛玉叩頭道:“姑娘大恩,小婦人和孩兒在此謝過。求姑娘告訴名姓,我今后日日為姑娘祈福。”黛玉道:“大嫂不必如此。出門誰都難免有難。你們小心,我走了。”說著上了馬車,對賈璉道:“璉二哥哥,我們走吧。”
又走了好一會,到了地藏庵。幾個婆子丫頭幫黛玉搬東西進去。賈璉找了主持圓心,商議了一會。圓心把黛玉安排在庵堂后面院子左邊的一個小院落,賈璉察看了一下四周環境,倒也放心。賈璉又將賈母給的五十兩銀子交給圓心。圓心心里喜歡。賈璉又叮囑了好些事,才帶了眾人回去。
雪雁紫鵑把小院落收拾好,黛玉看著兩人收拾不錯,就在庵里安頓下來,開始了自己的靜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