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但是嚴寒沒有離開，現在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

周鵬披著厚厚的毛氈，坐在屋檐下，手中捧著一個被小羊皮包裹的精致銅爐，里面剛剛加了塊碳，所以稍稍有點燙手。

面前的火盆上吊了一壺酒，按周鵬的喜好來看，應該是最烈的那一種。酒沒有開，只冒出絲絲蒸汽，比他口中呼出的更加稀薄。

周鵬眉頭皺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暖酒一壺隨冷蕭，炭爐覆灰似未燒；北風刺骨西風烈，心若冰花任飄搖。”

“想家了？”一只手搭上周鵬的肩膀。

周鵬沒有回頭，反而抬起雙眼，看向被雪花擦拭后的夜空。“我這首詩寫得怎么樣？”

菲妮拉收回手，大大方方的貼著周鵬坐下。她穿著一件暗紅色的羅裙半截嫩白如藕的小臂暴露在寒風中，她依舊不在意寒冷。

“客觀來說一般吧，不過既然是你寫的，那就是非常好。”

“你也學會撩漢子了啊。”周鵬半開玩笑的說。

“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氣？”

“怎么會，雖然我們倆吵的是很兇，但是還不至于要一個人生悶氣的地步。”周鵬說著，端起酒壺聞了聞，酒香味還沒有完全蒸出來，于是他直接把酒壺放在燃燒的炭塊上。

“其實我也很驚訝，瑪可希居然會為這件事和你鬧成這樣，你一根筋就算了，瑪可希從前可是對你百依百順啊！今天都炸毛了……”菲妮拉拿過一盤馬奶糕，放在火盆旁加熱，天氣實在太冷，點心放在外面都凍硬了。

“居然被哈士奇說成一根筋。”周鵬苦笑了兩聲，接著說道，“瑪可希一直代理朝政，她一定非常清楚這個國家的實際情況，所以才會拼著傷害情感來阻止我。她離開時看起來氣呼呼的，其實悄悄回頭看了我一眼。”

但是周鵬也有自己的理由。他是土生土長的天朝人，所以對祖國那段艱苦無比的日子無比了解。

如果不是大炮巨艦轟開國門，不知封建社會還要循環幾千年。

從大國夢一朝破碎，受盡欺凌；到勒緊褲腰帶，在戰火連綿、食不果腹的日子里飛速發展，最后讓周鵬這一代成功過上了完全現代化的生活。災荒、貧瘠，不是停止工業發展的理由。

然而這個世界有著神奇的魔法，這片大陸的居民有著龐大的體力。萌芽期的工業沒有他們實用，因此愈加難以穿透堅硬如石的土壤。

舊帝國就像一條被困在荷葉表面積水中的小魚。延續千年的體制就是那汪積水的表面張力。這條小魚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掙脫水的表面張力，在干燥的空氣里彈跳兩下，然后又一頭扎入荷塘中。魚還是魚，水還是水。

魚害怕陸地，它大可以在水中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直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天。但是有的魚上岸了，它們成為了熊，成為了老虎，成為了獅子，成為了……人。

魚是它們的食物。

讓魚上岸，這是周鵬的歷史責任。

“假如，我執意要推行工業的發展，就算是死亡都無法改變，你們會聽我的嗎？”周鵬問。

“會。”菲妮拉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

“按照你們民族的這種性格，居然還會有叛亂，真是奇怪。”周鵬說。

“我們的忠誠只會獻給認可或曾經認可的人。怎么說呢？皇帝屬臣的屬臣不是皇帝的屬臣。但是以往的皇帝的直系下屬絕對忠于他。直到出現了我和妹妹。達吉爾是故意的。”菲妮拉說到這里有些咬牙切齒，父母之仇這道傷疤確實無法抹平。“回到正題，雖然我們無法阻止你，但是我也不同意你的想法。知道為什么我們選擇在冬天結婚嗎？因為大雪與寒風把所有蠢蠢欲動的家伙蓋住了。凱特王國、舊帝國死忠勢力都在等候溫暖的春天，冬天是三大貴族的主場。現在雖然平靜，但是我們真的沒有余力去做那些事了。”菲妮拉的手輕輕放在周鵬的手上，后者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凝重。

周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輕抬起頭，發出贊嘆：“不管看多少次，這里的星河都是那么美麗。”

“你的世界不是也有星河嗎？”菲妮拉反問。

“在來到這里之前，我已經快要忘記星河的模樣了。在非常非常小的時候，無云的夜晚是很亮的，那時我喜歡仰頭看著夜空，一圈一圈的轉，讓滿天星斗圍繞著自己跳舞，直到暈頭轉向倒在地上，依然注視天空。

不知是什么時候，星星越來越暗直到消失，我忘記了星河的模樣，到處的LED比星星更亮。直到高中畢業去了一趟九寨溝，九寨溝很美，但不是最讓我難忘的地方。自駕時路過一個記不得名字的川地古鎮，半段古城墻鮮有游人，也沒有燈光。我晚上心血來潮走到城墻的盡頭，然后看到了久違的銀河。語言無法描述我那一刻的感受。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銀河。現在離開了那個世界，也許永遠都見不到了。”

火爐上的酒開了，周鵬取出兩個玻璃杯，先倒了一杯遞給菲妮拉。

“追求得到，就一定會經歷失去。工業化讓星星從我的眼里消失了。但這是值得的，我們用美麗的夜空換來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強大的工業也讓國家遠離戰火。

痛苦、饑渴、窒息，這意味著你在開始在岸上爬行，開始進化，開始向著食物鏈頂點的人類前進。”周鵬又倒了一杯，沒有喝，放在手里把玩。

“你做事一直有你的道理，但是我還是保持自己的看法。”菲妮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月光灑在她身上，像一層薄冰。

周鵬一言不發，繼續對著月光端詳著手中的玻璃杯。良久，他開口了：“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菲妮拉問。

“結婚時，至高神一定會關注我們吧，尤其是我這個被欽點的智者。”周鵬答非所問，“好了，瑪可希今天在賭氣，你陪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