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多少次，那一王二公，要什么就給什么，只要是我們給得起，就算傷筋動骨也要配合。”一個面容清瘦，雞皮鶴發的老邁男人靠坐在乳白色的鵝絨椅子上，紅香木嵌藍寶石的手杖掛在面前的架子上。與手杖一同掛在那里的，還有九個大小各異，形狀奇特的籠子。

老人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兩手摸索著取下了架子上最小的籠子。剛剛開春，這第一批地猴剛從土里鉆出來，吸飽了了樹汁。聲音最是清亮。下人們抓了一只最好聽的給他送了來，可是剛叫了兩個時辰聲音就不夠醇了。也不知是餓了還是渴了。

老人把耳朵貼近籠子，一雙眼睛看向空處。那雙眼睛的瞳孔處白如羊脂，正是白內障晚期的表現。這位老人是一個瞎子。

“你母親生前讓你讀了那些著作，什么是大德、常道，什么是養生。

你總是覺得自己都知道，都明白。但什么才算知道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你呀，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男人說著，放下手里的籠子，指尖在籠子面上輕輕點了兩下，身后的仆人就接過籠子，悄悄走了出去。只不過到底是去喂食喂水，還是換一只好聽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就是削貴族嘛，就隨便他們削。沒有羅威納家幫他們擋著，凱特王國的襲擾誰來管？那南際省可是百多年前，羅威納和圣伯納家占下來的，產的糧米不知道養活了多少人。現在那里一樣要我們來守。

小風小雨受點沒什么，雷就算劈下來了，也劈不到我們頭上。”

一男一女就坐在老人正對面，雖然對方目不能視，但他們還是畢恭畢敬的低著頭，沒有絲毫放浪。

“爺爺，我的立場您是知道的，我根本沒有那種意思。”開口的女人一頭灰發，也不是要變黑還是變白。兩條眉毛之間長了寥寥數根白毛，深色的眼睛看向一旁的男人。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眼睛是瞎了，但心還沒瞎。就你那點花花腸子，我看得清楚著呢！

我嫁進羅威納家快七十年了，什么人什么事沒見過？你這次來找我肯定是又不安分了吧。”正說著，下人又送來了一只小蟲，老人側著耳朵聽了聽，滿意的點點頭。

在那女人的眼神示意中，男人終于開口：“爺爺，凱特國派人和談了。”

那只準備接過籠子的手頓了一下，硬筋猛然蓬起，拉平了手背褶皺的皮膚，但又隨即消了下去，從容接過關著小蟲的籠子，穩穩托在手心。

“那又如何？”他把籠子貼著耳朵，用心思索著那些聲音之后的形狀。

女人見狀眼皮跳了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爺爺，孫女一直都沒有挑事的意思。但是現在，失去了外患保障，羅威納家再不動手，就要成為他人砧板上的肉了。”

“老十三也是這個意思？”老人問。

“......是。”老十三沒有抬起頭。他在害怕。

“胡兒，你當了十年家主，怎么連這種局勢都看不清啊？

凱特國主動和談了，我道格就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不放心，上面的人一樣不會放心。兵馬不會撤走。

而且，我猜這次的和談，目標一定是智者吧。那么南際省除了成為通商的要穴，也會成為我們攀上智者的墊腳石。你想要的只是一時之利，卻要拿羅威納家百年基業豪賭。

上面讓我們出點力，放點血怎么了？一王二公動不了我們的根本，能動搖根本的只有我們自己。

所以，越是大風大浪，越要沉得住氣。”

“可是！爺爺……”老十三突然抬起頭，咬緊牙關，想要說出話來。

“住嘴！你自己鼠目寸光就算了，還要影響家主，擾亂家族人的和睦。罰你禁足五天，回去閉門思過。”老人拿起手杖，敲的地板當當響。

“大姐。”老十三剛鼓起的氣勢全消了，連忙向身邊的人求助。

“別說了！”家主狠狠瞪了老十三一眼，隨即面向老人拜了下去：“孫女、孫女知錯了。我這就帶老十三回去受罰。”隨即領著老十三快步走出去了。

待兩人走遠，老人放下手杖，手中的籠子隨意一丟，任由蟲兒驚慌失措的亂叫。他仿佛連身上僅剩的一把骨頭幾根硬筋都失掉了，軟軟的縮進絨毛中。

“這偌大的四世同堂啊！”

“大姐，你都已經是家主了，怎么還事事都要聽他的。老而不死是為賊，我看現在，整個伯爵家業都已經變成他的了。”老十三邊走邊抱怨，隨后就被狠狠打了一個耳刮子。

“你懂什么？我們家誰都有私心，只有祖父絕不會有私心。

幾十年來，他要是想奪權，早就奪走了。父親生前，為什么放心把大權交給他，只因為他是真正一心一意操持家業的人。

無論何時何地，你都給我放尊重點。”家主說著，抬手又是一巴掌。

老十三捂住火辣辣的臉，忍著疼說，“大姐，就算是你說的那樣，可你身為家主，也不能事事都聽他的呀！”

“我有事事都聽他的嗎？”羅威納家主冷著臉回應，“老九送回來的消息，我不是只說了凱特國和談的事情嗎？”

老十三聽了這話，滿臉的委屈一掃而空，把印著巴掌印的臉又湊過來。：“這么說，大姐你決定起事了？”

“按祖父的想法走，我們確實可以平平安安的走完一生。但是那三個小小的侯爵，憑什么一朝竊國，就騎在了我們頭上？

當初要不是為了守國門，我羅威納家早就起兵了。皇上也就不會死于這些亂臣賊子之手。

如今凱特國暫時穩住了，我國方圓萬里，到底該誰做主，也是該討教一番了。

我先去聯系圣伯納家，千萬別讓祖父知道了。要成大事就不能留退路。”家主說罷，看了看老十三，“還愣著干嘛？閉門思過去。”

“大姐！”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