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空悠閣”用餐的人,總是非富即貴。可即便這樣,由掌柜的親自上菜的時候還是少之又少。
恰巧,今日就是個例外。
掌柜的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有些發福,面上帶著生意人慣有的精明,他帶著幾名伙計,端著許多精美的菜肴,在天字上方外站定。
“這是在下的小小心意,還望王爺和將軍能夠笑納。”他對站在門邊的祝篤拱了拱手,面上殷切卻不諂媚,意外的不招人嫌。
祝篤沒有回話,只是輕輕敲了敲身后的房門,顯然門內的人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沒等祝篤開口,就已經傳來祝黎奚清冷的話語聲。
“進來吧。”祝黎奚抬眼看向那邊靠墻擺著的折頁屏風,只聽那里面悉悉索索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
“進去吧。”祝篤單手推開門,讓到一邊,放掌柜的一行人走了進去。
“參見王爺。”掌柜的帶著一眾伙計,屈身給祝黎奚請安,見厲未遲不見蹤影,掌柜的低垂著腦袋偷偷掃了眼屋內的情形。
祝黎奚輕輕點頭,自始至終沒有看掌柜的一眼。此時恰好一陣輕風吹過,帶著灼熱的氣浪,將他額角的發絲揚起,璀璨的光點在他深邃的眸子中閃耀著星辰般清冽的寒芒,讓人可望而不可即。
掌柜的大著膽子看向那邊的屏風,可下一秒,就有一道鋒利的視線從側面向他射了過來,掌柜的一回頭,便看見祝黎奚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瞧,眼中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可就算這樣,還是讓他如墜冰窟,他趕緊低下腦袋,抬手輕輕擦去額角的冷汗,見伙計們已經擺好桌,這才小心翼翼的帶著他們退了出去。
見門重新關好,祝黎奚這才輕勾唇角,端起面前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出來吧。”
“這身衣服是你早就備下的吧?我穿著怎么如此合身?”厲未遲一步從屏風后面邁了出來,只見原本一身黑色勁裝已經換成了一身紫色紗裙,光看那張臉,真可說是雌雄莫辨,甚至,比女人還要妖冶美艷幾分。
可一看到他那頎長提拔的身材,就有些不忍直視了。這裙子雖是祝黎奚早就著人按著厲未遲的身材做的,可一個八尺男兒的骨架比女兒家大上不少,穿上紗裙,難免有些不協調。
“咳,咳……”祝黎奚輕咳兩聲,掩去嘴角的笑意,故意扯開了話頭,“帶上我給你準備的斗笠,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張臉確實是個麻煩。”厲未遲無奈一笑,玩笑般嘆了口氣,隨即什么都沒有說,拿起桌邊帶著紫紗的斗笠,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聽厲未遲這么說,祝黎奚面色一凝,斂去了嘴角的笑意。他起身站到窗邊,用手指輕敲窗沿,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剛剛敲了四下,厲未遲已然出現在對面那家商鋪的門口,他回頭看向祝黎奚所在的窗口,紫紗掩映下,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祝黎奚狀似無意的點了點頭,厲未遲這才緩步走進鋪子,由門邊的侍女領著,轉過了室內的厚重屏風。
侍女身高不過六尺,見剛來的紫衣女子身量居然與男子無異,心下好奇,不由得出聲詢問,“不知姑娘平日都吃些什么,怎么長得如此高大?”
厲未遲差點踩到裙角,幸而他出身行伍,動作靈活,這才向旁邊一閃,穩住了腳步。
小侍女見厲未遲久久不吱聲,薄臉皮一紅,頗為識相的閉上了嘴。
一樓大廳寬闊敞亮,幾束熾烈的陽光從高處的窄窗流瀉下來,赤紅的柱子頂著梁柱,層疊的各色輕紗從柱子上方垂下來,自有一種小女兒家喜歡的活潑。再看那墻壁上的字畫,雖不是陽春白雪,卻自有風味,十分生動具象,但不似清胤朝的畫風。
此時一樓大廳中不見一人,倒是兩側的廂房中,間或傳出女子的輕笑聲。
厲未遲嘴角輕勾,狀似無意的掃過左右兩排廂房,這地方確實有些古怪。
走過大廳正中擺著的一尊造型奇特的木質雕像,厲未遲這才看見有一道樓梯置于拐角,小侍女做出請的手勢,立在一邊,“姑娘上去之后,進拾字房便可。”
厲未遲沒有出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他一邊向上走著,一邊打量那造型奇特的木雕。只見那木雕是一個胖胖的半裸嬰孩形狀,嬰孩懷中抱著一只小巧的卷毛狗,二者神色十分親昵。如果只是這樣,那倒稱不上奇怪,可那嬰孩的背上居然長出了一對如鳥兒一般的翅膀。
這鋪子處處透著新奇古怪,倒是創意十足。厲未遲一邊觀察,一邊腳步不停,上了二樓。
二樓的格局倒是與一樓無異,只是這里的裝飾比之一樓還要奢華貴重上三分,古怪新奇的飾物也多了許多。從樓梯口向前面看去,只見兩溜廂房在沿著廊道向前延展開去,門邊間或擺著一盆盛開的稀有花種或是擺著一尊造型奇特的木雕。
這些木雕的造型厲未遲從未見過,他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尊木雕旁邊,仔細觀察起來。只見這尊木雕呈十分規則的四方型,正面刻出一道弧面,弧面向外凸起,占了正面的多半,只在右側留有一道一指長的窄邊,窄邊上部等距排列這三個旋鈕,在現代,這就是一個普通的舊式電視機的形狀,可在古人看來,卻是十分怪異。
厲未遲不自覺伸手要去摸,可就在這是,不遠處的廂房突然開了門,從里面走出一個扎著兩個小髻的侍女。
“姑娘,請這邊來。”那侍女淺笑著朝他招了招手,隨即閃身進了屋子。
被人撞見他如此行止,厲未遲并未縮回手,反倒大大方方的伸手將面前的木雕好生摩挲了一番,見它并無其他怪異之處,這才提起步子,向著不遠處那間為他開著門的廂房走去。
“請進吧。”小侍女見厲未遲走了進來,這才停下手中的活計,走過去將廂房門關了起來。
厲未遲并未打算取下斗笠,透過紗間縫隙,厲未遲對面墻壁上的兩扇窗戶緊緊閉著,燦爛的光線從鏤空的小孔間投進屋內,一個像是包著一層厚被子的椅子擺在窗下,旁邊是一只細腿的白色小幾,小幾上的瓜果盤中放著各色水果。
“姑娘是第一次來吧。”小侍女伸手去拉厲未遲的手臂,可厲未遲卻身形一閃,已經坐到了那奇怪的椅子上。
小侍女本來見他如此高大,心中就十分驚訝,再見他行為如此古怪,一時有些愣怔,只是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瞪大雙眼,瞧著那邊大喇喇分開雙腿坐著的厲未遲。
厲未遲這才看見,原來在這邊,可以看見那對面的墻上掛著網狀的木格,木格上掛著些奇怪的木頭架子,架子上又掛著一些式樣古怪的布料。
那布料當中是兩塊圓盤狀,圓盤中間有短小的布料連在一起,另外兩端各有一端長條形的布料,除此之外,圓形上部,還有一道窄小的布料與兩端長條形的布料連在一起,做工似乎十分精致,上面還繡著一簇簇精美的紋樣。
小侍女雖看不見厲未遲的面容,可卻下意識的感到此人不好相與。他雖安靜坐著,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叫人不敢靠近,小侍女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見他這般做派,一時不敢上前搭話。
掌柜的說過,如果遇到可疑的人,就去找她。小侍女似乎下定決心,這才一跺腳,轉身跑出了廂房。
估計是去找人了。厲未遲猜測著,滿不在乎的拿起小幾上一只剝好的荔枝,抬手的送進了面紗下的嘴里。
他右手邊的墻壁上貼著數張圖紙,那些圖案看起來就是那面墻上掛著的奇怪布料,像是那些布料的設計圖紙。厲未遲沒有猶豫,撕下一張就塞進了衣袖中。
他雖然想不通這布料是怎么用的,可祝黎奚未必想不明白。
就在他收好設計圖紙的時候,廂房門被一個女子推開,厲未遲抬頭看去,只見這女子穿著一身天青色紗裙,身形窈窕,一張鵝蛋臉上似乎還帶著點嬰兒肥,可卻依舊掩蓋不住她的謫仙之姿,只見她眨著一雙澄澈伶俐的眸子,一絲狡黠從她勾起的唇角偷偷逸了出來,絲絲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襯得更加耀眼奪目。
她輕輕將散落在臉頰上的碎發撩到耳后,這才輕啟朱唇,“姑娘莫不是來砸場子的?”
易詩芊好整以暇的將雙臂抱在胸前,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似乎分外期待厲未遲是砸場子來的。
厲未遲將荔枝核吐在手,輕輕放在小幾上,這女子不就是祝黎奚的小妾嗎?她不是一直隱身在幕后,怎么這家店,她倒親自看顧了?厲未遲有心搞個明白,索性抬手一指易詩芊身后的墻壁,且看她怎么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