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后宮中,失眠的又何止嬪妃。養心殿的寢殿中,皇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珠纓看皇上的房間還亮著燈,李玉蹲在門口已經睡了。她沒忍心叫醒李公公,便自己走了進去;弘歷看到珠纓進來,原本沒有的瞌睡便是更加沒有了。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珠纓以為自己驚醒了皇上,趕緊跪下道:“皇上恕罪,奴婢以為您沒睡。”
“朕是沒有睡,朕睡不著。”弘歷看著她說。
“皇上,您明天還要早朝,奴婢給您把蠟燭滅了吧。”珠纓道。
珠纓剛要轉身滅掉蠟燭,弘歷卻拉住了她的胳膊。珠纓嚇了一跳,卻又不敢甩開,身體又開始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你當真這樣怕朕么?”弘歷感覺到很無力。
“皇上,您是是天子,奴婢豈能不畏懼。”珠纓趕緊跪下。
“那你很厭惡朕么?”弘歷小聲的說。
“奴婢沒有。”珠纓回答道。
“那你能陪陪我么?”弘歷問道。
“奴婢幫您把恭貴人請來吧。”珠纓道。
弘歷感覺到很失敗,這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對于自己的寵幸十分向往,哪個不是為了討自己歡心而費盡心機。她們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家門榮耀哪一件不是自己說了算。可是魏珠纓,她怎么就什么都不在乎呢。
“朕只想你陪陪朕,你不是喜歡讀書么,朕桌子上那本書,你讀給朕聽聽吧。”弘歷說道。
珠纓實在不忍心再拒絕他了,此時此刻的皇上在她眼中就像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無助又孤獨;就算他擁有那么大的一個后宮,擁有那么多嬪妃,甚至還有自己的額娘在宮中,卻又像什么都沒有一樣。
高處不勝寒,他居于山頂之上上,卻是孑然一身。
“好,奴婢遵命。”珠纓溫柔的回答。
珠纓拿起書,卻是一本畫冊《海錯圖》。珠纓翻開畫本,發現里面全是她沒有見過的生物,每一頁都畫著一只魚,然后附上介紹。珠纓心里更覺得這皇上雖都已經是孩子的阿瑪了,自己卻還像個孩子一般。
她想著想著卻笑出了聲,弘歷本以為珠纓又是在自己的逼迫下不得不給自己念書聽;卻沒想她倒自顧自的傻笑起來。
“你笑什么?”弘歷問道。
“奴婢不敢說。”珠纓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大膽了。
“你但說無妨,朕又不會怪你。”弘歷道。
“奴婢在想,皇上怎么還跟個孩子一樣,看畫冊呀。”珠纓說道。
“珠纓,你知道么,這是父皇留給我的。這里面的魚,都是海里的生物。朕擁有這江山,卻沒見過屬于朕的大海;朕很向往大海。”弘歷看向遠方。
“你快念吧。”弘歷催起她。
珠纓來不及細想,卻見沒念多久,這皇上的呼吸聲逐漸均勻和沉重起來。她正準備起身走的時候,被書中的“人魚”所吸引,沒成想看著看著她自己也靠著桌子睡著了。
等她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卻在皇上的床上。她嚇的趕緊摸了摸自己,發現自己衣衫完整,甚至連頭發還盤著沒摘。
進忠看到她醒了,便走了進來說:“魏姑娘您醒了,皇上上早朝去了。今天皇上醒的時候,把您抱到床上的,然后就走了;還吩咐奴才們不要吵醒您。”
珠纓一聽,方才想起來自己昨天不小心睡著了;心里覺得很是懊惱,這事要是傳出去,怕是又要生出什么誤會了。
然而珠纓猜的沒錯,養心殿這一夜的事情,立馬在宮中傳開。
這一日的晨昏定高官春宮中熱鬧非凡。因著珠纓雖在皇上房中過了一夜,可是卻遲遲沒有聽到側封的消息;連一向沉默寡言的蘭貴人也早早來到長春宮。
“皇上一早沒有側封直接去了早朝,是不是這魏姑娘昨夜又沒有侍寢呢?”嫻妃率先問道。
“這也是有可能的,這魏珠纓這樣低微的身份;難道還需要皇上求著她了?”嘉嬪說道。
汪芙淳一向也心直口快:“嘉嬪姐姐說的太對了,這越是身份卑微呀,做出來的事情就越下作。”說罷還向恭貴人的方向看一眼。
恭貴人本想還嘴,但她看向慧貴妃,只見慧貴妃扶著額頭;表情十分不快,怕她當眾發作;只好不跟這汪芙淳計較。
“這魏姑娘是不是對皇上無意呀。”蘇心悠說道。
蘭馥這才開口回道:“我看姐姐這話說的有理,皇上九五之尊肯定是不會強迫于她的。”
“天子就是天子,皇上看上了的女人;豈能她說不就不。這只能說明,皇上對她也是無意。”富察月瑤說道。
話音一落,眾人都站起身來,向下一福;異口同聲道:“皇后娘娘圣明。”
其實大家都是懼怕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這樣在皇上跟前,每日伺候灑掃不說;還頻繁出入御書房;在皇上房中過夜。這要真成為了嬪妃,這后宮還不就是她的了?在所有人心里,都寧愿去相信,她沒有得到寵幸;是因為皇上不喜歡她。
大家便心懷鬼胎,各自回宮了。
恭貴人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便跟著慧貴妃身后,隨她進了坤寧宮。
“娘娘,臣妾想了,這皇后娘娘既然以香燭讓您無子,咱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林沛妤說道。
“妹妹的意思是?”高昕毓不解。
“這太子日日苦讀,每天還要讀書到深夜,這蠟燭便是必不可少的。”林沛妤道。
高昕毓便心領神會,讓林沛妤下去準備了。
林沛妤回了咸福宮,覺得自己快累的散架了,為了準備這些東西;又為了找機會把這件事與魏姑娘扯上關系,她感覺到心力交猝。
但她又不得不爭,不得不聽從高昕毓的話。桔梗看她很是不舒服,便問她是否需要叫太醫來看看。
她實在是難受,便點了點頭。
然而太醫的來了之后,卻告訴林沛妤,她有喜了。林沛妤非常高興,自己竟然在三五日之間就有喜了,皇上雖然給了她七天盛寵;但不知為何,自魏姑娘來給自己送了皇上賞賜的玉鐲以后,皇上便不再像從前那樣熱情了。雖還是傳召,但是總覺得皇上沒了先前許多興致。這下有了孩子,自己的恩寵也算是穩固了。
太醫走后,狂喜的林沛妤漸漸平靜下來,她猶豫了。從前是沒有孩子,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自己又該如何將這雙手沾滿鮮血,這禍福的報應萬一要是降到自己的骨肉身上又怎么辦?
桔梗看她若有所思,道:“小主?咱們給皇上皇后傳消息么?”
林沛妤一驚:“傳吧。”
盛寵過后的恭貴人又有了子嗣,皇上雖然沒有原先那般寵愛她,但一切是因為珠纓的關系,倒并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所以皇上聽到消息,還是高興極了,當晚就去了咸福宮看望她。并且告訴她,待她生下孩子,就封她為嬪。
這廂高昕毓聽到恭貴人有喜了,立馬意識到這恭貴人若他日誕下孩子,要是母憑子貴了,怕是會不再這么好掌控了。便派了翡翠趕緊去給恭貴人施壓。
“貴人,我們娘娘聽聞您有孕,特意派奴婢給您送來一碗上好的安胎藥。”翡翠打開食盒,放下那碗安胎藥,道:“咱們娘娘希望您,平安生產。”
翡翠說完便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沛妤一眼,福了一福便告退了。
“小主,這藥咱們喝嗎?”桔梗問道。
“你真當這是碗安胎藥?”林沛妤看著她,道:“這是一碗墮胎藥,只要我喝下去,孩子立馬就會沒有。”
桔梗顯得十分驚訝,林沛妤看著她不解,又補充道:“這藥,是慧貴妃娘娘專門送來讓我知道,如果我不好好替她辦事,我肚子里這個孩子,是不能生下來的。”
林沛妤知道自己受制于人,這慧貴妃娘娘是要跟自己做一個交易,如若不依附于她,為她做事,自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保不住。
“桔梗,去講藥倒掉,不要讓人瞧見了。”她望了望外面四角的天空,對桔梗道:“去取東西來吧。”
桔梗知道自己要為小主將東西從內務府掉包,為了做這件事;這幾天沒到深夜她都潛到內務府的庫房轉悠。為了尋求一個看守松懈的機會,因著內務府庫房的門夜里也不鎖,以防哪個主子宮中突然需要什么的東西。
這天夜里,從內務府踩點回來的桔梗在路上看到永和宮蘭貴人的貼身丫鬟玉簪,她便悄悄跟著玉簪。誰知玉簪拐過幾條長街,居然和皇后娘娘宮中的太監樂公公見面了。兩人鬼鬼祟祟,很快竄至無人之處。
宮中太監和宮女対食雖然是常事,但畢竟是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旦被發現;也是免不了懲罰的。更何況,奴才因為這種事情被發現,主子一般都會覺得臉上面子過不去,往往都會被主子以各種借口打發到慎刑司或者辛者庫。更何況皇后娘娘向來重視顏面又治宮嚴格。
桔梗第二天待林沛妤醒了后,便將此事告訴于她。
“小主,您看這玉簪和樂公公対食的事,咱們直接稟告給皇上還是?”桔梗說道。
“這是老天再給咱們機會呢。桔梗,你悄悄將樂公公請來吧。”林沛妤道。
“那玉簪呢?”桔梗問道。
“慧貴妃娘娘的事要緊,而且咱們都告訴樂公公了,玉簪還會不知道?”林沛妤說道。
長春宮中,自從永璉被封為太子;便被富察月瑤嚴格的看管。每天剛過五更,永璉便要起床溫書。待到天已經亮透才跟著其他阿哥一起到書房燈先生到來,下午還要練騎射和武術;忙完這些,阿哥們就可以回阿哥所和自己母妃處休息。而永璉,還需要在射場上練習射箭;有的時候,弘歷甚至還會過來陪著。富察月瑤沒到聽到皇上來的消息,都會立刻趕往射場,與皇上一起看著永璉;這樣跟皇上獨處的時間,讓這位皇后娘娘好像回到了在王府的日子。
永璉在射場練完后,還需要去養心殿給皇上背誦一天的所學的東西;再回長春宮自己的房中學習到三更方才能入睡。
小小的永璉在富察月瑤和皇上眼中,都是巨大的希望。他才九歲,卻覺得自己活的三十九歲;每天沉重的擔子壓著他喘不過氣來。
而永璉宮里的燭火是用的最快且最費的,每日點燈熬油到深夜;不日就要去內務府新領一回。
這樂公公便因著體恤海棠自動請纓,攔下了每過幾日去內務府領宮中燭火的差事。
并在這一日,終于在內務府碰到了給皇上辦事的魏珠纓了。他在庫中翻出桔梗掉包好的蠟燭,就跑出去追上珠纓。
他便在珠纓身前倒下,繼而又掙扎著起身,裝作十分痛苦的樣子捂著肚子。
“樂公公,您怎么了?”珠纓一邊問,一邊趕忙去扶他。
“魏姑娘,我肚子實在是太難受了,一下沒走穩道。”樂公公滿頭都是汗,看樣子真的十分痛苦。
“那公公就趕緊去太醫院找個太醫問問吧。”魏珠纓說道。
“不行呀,這蠟燭我必須這會送回宮里,咱們娘娘規矩嚴,可不允許我多耽誤。”他急的又捂了下肚子。
珠纓想著,反正皇上也不管自己會出去辦事多久;便對他道:“您去看看吧,東西我幫您送給皇后娘娘吧。”
“那真是千恩萬謝了。”樂公公將手里的蠟燭和其他的東西交到珠纓手上就趕緊踉蹌的跑了。
珠纓走進長春宮的時候,正好遇到海棠。她福了一福,將東西交給了海棠,并說明了來意。
幾天后的夜里,永璉覺得眼前書本上的字很是模糊,他揉了揉眼睛,覺得好一點了。便又繼續讀著書,不知不覺中到了二更天;他發現自己快要看不清四周了,掙扎著站起來想張嘴喊嬤嬤,卻沒來得及開口就暈倒了。
永璉被一陣哭聲吵醒,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四周一天漆黑;可是皇額娘的哭聲卻那么清晰的在耳邊響起。
“皇額娘,您在哪,您為什么在哭?”永璉說道。
“孩子,本宮的孩子,你醒了?”富察月瑤抹了抹眼淚。
“皇額娘,我醒了,我怎么看不到您?”永璉的聲音還是那么稚嫩。
“孩子,我的孩子,太醫告訴皇額娘,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富察月瑤道,“你這個孩子,眼睛不舒服,為什么不早點找嬤嬤通報皇額娘。”
永璉睜著眼睛,眼神空洞,卻大滴大滴的向下掉眼淚;道:“皇額娘,我怕您覺得我偷懶,以為自己只是累了,所以不敢打擾您。”
太醫來回稟皇上的時候,隱隱覺得事情不像是用眼過度造成的。但是苦于找不到證據,又不敢貿然向皇上進言;只能作罷。
皇上乍一聽此事,便覺得是自己害了太子。作為父親,在他這么小的時候就封他為太子,對他如此嚴格,每天安排給他的課業壓的他每日每日的挑燈夜讀。
他趕到皇后的宮中,對皇后說,自己一定會派太醫好好醫治太子,為太子復明。但他心里卻知道,這個孩子若是無法恢復;便已經不能再勝任太子之位了。富察月瑤便又開始日日照顧自己的愛子,用了各種方法每日每夜的熬了藥湯來給太子敷眼睛。
可是足足過了月余,太子依然是看不見任何東西。而皇上,卻越來越頻繁的留宿長春宮,富察月瑤知道,皇上放棄永璉了。
永璉還小,便也沒想那么多;本來還為皇額娘高興著,卻在這日聽到嬤嬤嚼舌根;“說是皇上頻繁來長春宮,不過就是為了中宮再降嫡子,好再立新的太子。”
而另一個嬤嬤則說:“皇后娘娘的身子;別人不知道,這么多年咱們能不知道么;怕是早就生不出孩子了。而且這小太子,怕是不能好了,皇后娘娘這些天也不吩咐咱們熬那些苦的要死的湯藥了。”
永璉乍一聽此消息,驟然受了驚嚇,自從失明以后。他日日做噩夢,生怕皇阿瑪放棄他,自己就此變成一枚棄子;而如今甚至連皇額娘也放棄了自己。可能是再也沒有人能將自己從這深淵中拉出去吧。
嬤嬤第二天打開太子的房門,準備扶他出門曬曬太陽,然而她走到太子床前的時候,卻發現太子用緞帶系在床棱上,已經上吊身亡。
嬤嬤下著坐在了地上,反應過來又趕緊爬起來尖叫著往皇后的寢殿跑去。
皇上來的時候,富察月瑤已經抱著永璉小小的身子,眼淚不停的向下掉,卻沒有啜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