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往事不堪回首(七)
五月的最后一天,同樣是陰雨天,我和初木沒開店,去了城里有名的公園,這個季節正好荷花開放。
因為是雨天人少一些,許多大爺在長廊、走道上下象棋,我和他走過荷池,心境也隨之靜下來。
“怪不得古時候那么多文人墨客喜歡煮酒聽雨,好意境啊。”初木把臉稍稍探了出去,牛毛細雨落在他臉上,他嘴角微揚,看來心情不錯。
我們繼續往前走,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公園的中心點,那里有一閣樓,閣樓上有一“天下第一長聯”,我們交了錢,聽工作人員囑托了下注意事項,便躡手躡腳的上去。
本來下雨天是不允許登樓的,因為鞋子上的雨水混著泥水對木質的閣樓造成損耗非常大,但今天一來雨小鞋子上沾水不多,二來人少。
我們登上樓,整個公園盡收眼底,遠處高樓林立,恍惚間仿佛身處世外桃源。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萍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初木在我身后輕聲念起,上聯念完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我搖頭笑他,看向下聯深吸一口氣念到。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我一念完,他遞過一瓶水,我連忙擰開喝下,水一喝完我們看向對方哈哈大笑。
“果然是文化人,我們倆念下來都費勁,別人寫下來可是一氣呵成。”
我靠在欄桿上微笑不語,過了一會初木轉過來看著我說:“哎,五月最后一天了,把你的故事講完吧?”
我眉頭一抬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啊,真的那么感興趣?”
“嗯。”
我努力讓自己去陷入那段回憶,然后整理了下語言說:“剛進高中的時候,心里極其矛盾,一方面想好好讀書,一方面對于現狀的失望,心里的無力感特別強烈。
在這樣的心理下,沒過多久我又談戀愛了。”
他眉頭一挑,仿佛有點意外但是他沒有打斷我的話。
“她是我們班數學課代表,很溫柔的一個姑娘,個子不高,臉圓圓的,臉頰上有幾條淡淡的疤,左右差不多對稱,近了細看像是小貓的胡須。
她說是小時候和鄰居家的小女孩打架弄的,我實在想不出這么溫溫柔柔的一個姑娘會和人打架。
我們相處得不錯,表白的時候我送了十一朵玫瑰和一只白色兔子玩偶,后來每個月的情人節我也會送她一朵玫瑰花。”
“呦,看不出來挺浪漫的。”他打趣到。
我搖搖頭繼續說:“但是吧,我總覺得和她還是有那么一層隔膜,很薄。
直到有一次,有一老師過世了,那老師對她特別好,她哭得稀里嘩啦的。
那是一個周末,我在教室里看書,我們每個周末都會約著看書,她來的時候眼睛是紅腫的,我知道她恐怕是哭了一個晚上。
她沒吃早餐,我給她買了她愛吃的八寶粥和火腿腸,那個早上她一直在哭,沒說一句話,我也沒有說什么安慰她,只是不停給她擦眼淚,喂她吃的。
快到中午,我把她擦眼淚的紙拾好要去丟掉的時候,她從身后抱住我,我愣了一下,她說了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句我愛你,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我的后背上,沾濕了我的衣服。
我突然有種感覺,那早上她流的那么多眼淚里,這一部分是為我流的,我知道她的心完全為我打開了。”
說這些的時候,我無神的看著遠處荷塘,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么樣,是幸福還是惆悵,他遞過一支煙給我,給我點上火,然后自己深吸一口,盡數吐出。
“那后來怎么分了?”
“高一下學期,前女友發了信息給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內容,只是她的反應有點激烈。”
“哦?她怎么了?”
“把我的前女友罵了一頓,兩人吵起來,前女友打電話給我訴苦,我就責問她,她對我倒是沒說什么,對于所做的一切也都承認。
但是我突然覺得她極不可理喻,產生了分手的想法。”
“這……并沒什么邏輯關系啊。”初木想了想,說出了疑問。
我點點頭,“確實沒什么邏輯,但在我心里確實是沒有和她繼續下去的欲望了。”
“恐怕這就是不愛了。”初木認真思考后說出。
“應該是。”我贊同他的說法,所有分手總歸是不夠愛或者不愛。
“渣男。”他看著我說,是笑著說的,我看著他的笑容不像是開玩笑,但我沒生氣。
我沉默的吸著咽,這時候我才發現正對我的墻壁上掛著“嚴禁吸煙”的警示牌,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煙,然后猛吸一大口然后丟下樓去,煙落在水坑里,滅了。
初木早就沒抽煙了,估計他應該看見了警示牌可是他竟然沒有告訴我,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呢?這才高一呢。”
“后來……后來沒什么好說的,我轉了班,好好讀書又迷上了小說,半混半讀勉強考了個大學。”
“這樣啊,那大學沒談了?”
我沒回答他,伸出了一只巴掌又比了個二,他愣了一下試探的問我,“七個?”
“十個。”
“真是個渣男。”
這時候,工作人員從樓下上來,到樓梯拐角的地方探頭看了一下,喊我們:“我們要關門了!”
“走吧!”我說。
初木感嘆了一句,“怎么這么快啊,我還想聽聽你的風流史呢。”
我白了他一眼,下樓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哎,怎么從來不見你回家,也不見你爸媽來看你。”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快步跑下樓,他在后邊一邊攆著一邊罵到。
“有病吧,急著投胎啊!”
我沖到雨里,雨不大。我沒有傘,臉上全是水,我不知疲倦的奔跑,不知終點。
身后是初木的聲聲抱怨,一句我也沒聽進去,我的心里有個人影揮之不去,她微胖,和別人講話溫溫柔柔的,和我卻總是透著一股嚴厲,中長發扎成一個馬尾,她是我的母親,一個小學教師。
她死于心包壓塞,在我大一的時候。
往事不堪回首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