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是個瘦子,177的身高才有61公斤,他唱歌沒有一首在調上,他生性好動,看見一個坎要跳過,路邊有一棵樹他要跳起來摘下兩片葉子,過學校的安檢門的時候,他兩手一撐翻了過去,被保安大叔嘲諷道:大學生!
他有獨特的審美,喜歡膚白大波,其他的倒是沒那么重要。他肢體協調不好,像個木偶人,打起球來號稱“沾衣十八跌”,通俗來講就是你碰到他一下,他有十八種跌倒的方式。
有是奇人,和女孩子約會他盡給別人講一些飛機大炮***,一來二去女孩子也懶得跟她相處。
有喜歡花草水果,大學宿舍的陽臺上他種了一排花草,百合、西瓜、草莓、向日葵,每周四附近社區的街天他都要去拎一袋水果回來……
以上是我后來專門去了解了一番的有。而此時,初木和有相對坐在草地上,兩人都是默默飲酒聽山風嗚咽。
而我,望著皎潔的月光,一陣倦意涌上,眼皮子上下一搭,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去了。
在我睡去不久,初木放下酒瓶子,折下一根草,將葉片摘去放進嘴里慢慢嚼起來。
“說吧,找我來具體什么事?”
“哎,你看出來了?”
“猜的。”
有沉默了一會,一口把酒飲盡向后倒去,頭枕著手看著天。
“他走那會,我哭得話都說不出來。他命苦,一面照顧體弱多病的我媽,一面又要拉扯我們兄弟,我哥知道家里苦,輟學打工減輕負擔,現在三十出頭了,找個女朋友好了那么多年都沒敢領證。
我大學讀了五年啊。規培又是三年,現如今看著三十歲也沒幾步了,可生活剛剛步入正軌。”
“什么意思?”
初木叼著草看向有,有卻注視著月亮,目光不曾移開。
“生活都是逼出來的。”有說。
初木沉默了,不知道怎么說,他大概知道有找自己來的目的了,初木從小在邊境長大,每個邊境線上都有大量的灰色產業,在這里法律束手束腳,施展不開,這里許多人一夜暴富,許多人成為了過去的記憶。
“他有機會的。”有又說。
“他被送進醫院的時候還有氣,鎮上做了簡單措施,要轉上級醫院。你知道這意味著很多錢,而且那時候他有些起色了,我媽猶豫了一下,結果晚了,很突然的一下子就走了。”
初木把目光收回,嘆了一口氣,“恨阿姨?”
有搖搖頭,“恨命運,恨老天。”
“你知道,它向來不公平。”初木指了指天。
“我當然知道。”
“所以你決定了?”
“還沒有,想你幫我拿拿主意。”
初木沉默了許久,說:“你心里不是有了么?”
“可我下不了決心,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背水一戰,馬馬虎虎的干,我估計怕是要涼在半道上。”
有轉過頭來看著初木一笑,多淳樸的笑容。
初木皺起眉頭把酒喝盡了,然后把空瓶子往遠處一甩說。“這樣吧,等忙過這一陣。我帶你去看看,看過了再決定。那時候你心里應該有數了。”
“嗯。”
……
我被初木喊醒的時候,月亮已經到了山的那頭,草葉上凝了些許露水,睡著時沒什么感覺,醒過來卻是覺著冷得不行。
回了家,中年男人們還在玩,一個個醉熏熏的模樣,眼皮子都要砸到地上了,愣憑著不認輸的勁死撐著。
我們仨躡手躡腳的進了里屋,有給我們安排了睡下。他便自己悄悄退了出去,隔著門我聽見一蒼老的婦人喊了他的名,想來應該是他母親,他應了一聲,然后兩人窸窸窣窣的講著離開了。
熄了燈,我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看著那根粗大的橫梁,覺著生命猶如螻蟻一般不堪一擊,我想起方才月下仨人沉默中體現的默契。
“初木。”
“嗯?”
“嗯……沒什么。”
“嗯。早些睡!”
“嗯,那……那個。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
我覺著他答的隨意,于是我說:“有怎么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被逼著想反抗反抗。”
“什么逼的?”
“生活。”
“生活?”
“嗯,聽故事么?”他翻身坐起來,我裹著被子也坐起來,剛才在外邊好像凍到了,現在覺得有些不舒服。
“嗯。”
“他剛進大學的時候,是他哥替他搬東西進的宿舍。他哥穿著皮鞋、西裝,頭發沒怎么打理,皮膚偏黑。但是你知道,氣質是不同的,就算一身行頭不錯,你也能知道這個人恐怕跟有錢沾不上邊。
后來我知道,他是有的哥哥,有從大一就那么瘦。一進來就成了班長,每晚都認真負責的去女生宿舍查寢,每天都認認真真看書,泡圖書館。
他很節儉,進大學的第一個國慶假期,就帶著我們去找兼職,結果我們兼職沒找到,被騙著120塊辦了兼職卡,才去做了一次。
他不懂電腦,電腦是大二的時候買的,5000大洋他哥掏的。
他過生日的時候,給我們從外邊買了條魚和兩盒炸土豆,我們就著水給他唱的生日歌。
他大學大概買衣服的次數沒超過十次,但他經常買水果回來,每個人桌子上都能放好大一堆。
他種了一株草莓,大三的時候我們搬校區,我幫他捧著過去的,他自己抱了一盆百合。
新校區的宿管阿姨很嚴肅,有喜歡把草莓放陽臺上曬太陽,阿姨擔心這有安全隱患勒令他拿下來。
他‘屢教不改’,阿姨趁著我們沒在,把草莓搬到值班室去了。后來我發現了,有又給抱回來了,還是曬在陽臺上。
后來,我們因為實習下了鄉,寢室里還有一位兄弟,所以有沒帶走草莓,拜托那位兄弟幫忙照看。”初木說到這里,點了一支煙抽起,順手遞了一支給我,我頭暈得緊,拒絕了。
“沒了?”我問。
“再后來,我們從鄉下回來,草莓死了。那位宿管阿姨被調走了,我們忙著實習,在畢業的時候才松了口氣。
其實樓下并不直接是馬路,還有一寬三米左右的綠化帶,人進不去的。”初木又停住了,這一次等他煙吸完也沒見他做聲。
“沒了?”
“沒了。”
“這是故事?”
“不算故事,睡了。”初木直挺挺的倒到床上,一翻身拉過被子蓋好就開始打鼾。
我望著粗大的橫梁,頭暈暈沉沉的,不知何時睡著了。
“逼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