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我把華蔻喊醒，我們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離去，華蔻已經不再堅持我和父親和解。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說:“去看看吧，告訴他一聲。”
我不想她失望，也不想自己后悔，猶豫了一下還是向書房走去。
我把門輕輕擰開，沒有一點動靜，他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我走到桌前，看著煙灰缸里擺著的兩只煙頭，桌子上還有那張照片。
我拿起照片用手輕撫過，照片里的人我當然認識，小時候它被用相框裱著，掛在他們的床頭，我不止一次的問過關于照片的故事。
那是他們結婚照，戀愛的時候他們趕上***的末班車，為了紀念那段艱苦的感情史，他們拍攝了這么一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還有些點點水漬，有新有舊，我想應該是他的眼淚。
我嘆了一口氣，把照片放回桌子上，看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蒼老面容，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叫醒他。
我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背后傳來他的聲音。
“打算走了？”
我轉身去看他，他坐在椅子上，一臉疲憊。
“嗯，走了。”
“還回來么？”
“應該不會了。”
我說完這句話，打算頭也不回的走。
“對不起。”在我快要走出房間的時候，他又說，他坐在椅子上像是蒼老了幾十歲。
我平靜的看著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說:“你當然對不起我，但你對不起的可都不僅僅是我。好好對你的家人，別再讓他們失望了。”
……
我們沒有離開這個城市，而是在城市的另一端找了房子住了下來，第一天先是把需要的生活用品采購回來，收拾屋子。
好在華蔻能干，思路也清晰，做起事來有條不紊，省了不少的力氣，忙了一天后，我們躺在床上相擁而眠，許是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睡的緣故，我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中午簡單吃過飯，我們有說有笑，絕口不提前段日子的事，傍晚的時候我買了一束花，帶著華蔻來到陵園，找到我母親的墓。
一塊小小的方碑，埋著活人都記不住幾年的記憶和悲傷。
我把花擺在墓前，無聲的站了近半個小時，華蔻陪我站了半個小時。
“聽說，政策變了，以后可能就沒有土葬了。”我說。
“那怎么辦？”
“火化，弄個骨灰盒。”
“那埋了的？”她指的是我媽媽，我看了一眼碑。
“估計也是挖出來，家屬沒什么意見的，就丟了。大自然有機肥，家屬態度強一些的就火化了，也弄個骨灰盒。”
“你呢。”
“弄個盒子吧，她挺喜歡旅游的，我們去的時候，給她留些在那些地方。”
“這不太好吧。不太道德。”她猶豫了一下說。
“聽著是有點，不過沒什么。就要抽煙抖灰一樣。”我們一面說著一面走出陵園。
后面幾天，我們常來，但更多的時候是在這個城市里逛，華蔻問我，我到底在找什么。我告訴她，我想把記憶撿起來帶走。
可是這座城市已經變了樣，沒多少記憶里的東西。
我們去了小學校，以前她上課的教室還在，裝修過了，還有一些以前的樣子。我指給華蔻看小時候躲貓貓愛藏的地方，告訴她我們用指折成一個小機關，分成東南西北四個面，每個面里都寫著我愛你，拿去逗女孩子。
我們在里邊逛了很久，保衛大叔認出了我是那天的醉漢，緊張兮兮的請我們離開，后來我天天去，他也趕不動了，覺得我不喝酒的話也還不錯，就再也不趕我。
我會買煙分他，我們坐在椅子上聽他說學校里的事，我有時候也問我媽媽的事。他是老員工，知道一些事，是我以前從未聽說的。
我們去常散步的小河邊，駐足在夕陽下，互相依偎。一開始我還擔心會不會他也來，后來我發現他已經完全沒了有這個習慣。
華蔻沒有問我什么時候離開，她每天安安靜靜的跟著我，牽著她的手像是握著一團溫暖的火焰，永遠不會熄滅。
我自己也不知道要這樣下去到什么時候，我每天走過城市里的不同地方，渴望著還能看到更多殘留的東西。
去到那些地方，或微笑或惆悵或流淚，那些回憶像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原來記憶是不會丟失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會掉落腦海的最深處，等一個出現的契機，它就雨后的長草一樣瘋長。
這樣子過了三個多月，反復做一件事情會很快厭煩，感到沒勁。思念一個人也是。
我開始遺忘，那些建筑，那些名字開始褪去它們的色彩，變回它們本來的樣子，不再閃閃發光。
……
馬上是新年了，到處都是節日的氣息，華蔻常接到她媽媽的電話，她都是躲起來接，我知道內容無非是詢問她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而我心里也已經在計劃歸期，但我沒有和華蔻說，女人有時候是需要你給她一些小驚喜。
過年前第三天，我在小學校里逛，保衛大叔早就放假了，我是翻墻進來的，我坐在校門口的椅子上，抽了一支煙。中午下課鈴響的時候，我離開了那里，去往媽媽的墓前放了一束花。
回家的時候，華蔻在做午飯，我從背后摟住她，在她耳邊吹氣。
“哎呀，好癢哦。你別鬧，菜糊了。”
“親愛的。”
“嗯？”
“我愛你喔。”
“哎，你今天不一樣。”她把火關掉，轉身捧著我的臉說。
“是不一樣，今天比昨天愛得更多一些。”我認真盯著她的眼。
她的眼睛里流淌著光，炙熱的唇吻上了我，這就是我愛的她，永遠乖巧的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熱烈的回應你的愛。
午飯沒有吃成，她把自己交給了我，我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我帶她去吃了牛排，夜晚安靜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比她早起，收拾好東西，和房東退了房，我告訴她我買了去她家的機票的時候，她沒有說話，只是抱了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