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蘇憶仿佛沒聽清,道:“師傅你在說什么?”
趙謙益一字一句的重復道:“我說,仙仙啞了。”
說完,趙謙益再不去看蘇憶,轉身就走,卻被蘇憶抱住了大腿,“師傅!”
聲音里有哭腔,有不解,有害怕,混雜在一起,蘇憶也數不清她現在到底是什么感覺,她只是給仙仙用了風寒的藥,絕對沒錯的,怎么可能就啞了呢?
趙謙益儒雅的面孔上浮現一絲疲憊,他掰開了蘇憶的手指道:“憶兒,你的醫術只是同齡里的佼佼者罷了,可是比起真正的大夫,你還差的很遠。”
這聲“憶兒”讓蘇憶原本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決堤而出,她胡亂抹了一把,死命抓著趙謙益,慌忙道:“我知道,憶兒知道,可是我的藥方沒問題啊,絕對是治療風寒的藥,沒有錯,仙仙不可能啞了的,師傅……”
蘇憶祈求的望著趙謙益,她的藥方沒錯,仙仙不會啞了的,仙仙以后是要做才女的,仙仙對醫術從來不感興趣,每年的詩詞聚會她都會去,她若是啞了,以后還怎么跟那些文人此刻高談闊論,她還希望以后能以女子的身份打敗那些男人呢。
趙謙益大約也是被蘇憶觸動了,恢復了往日的溫和,柔聲道:“你的藥治療風寒是沒錯,可是仙仙身上還有別的毒。現在,懂了嗎?”
別的毒?所以是藥沖了嗎?蘇憶茫然,她方才把脈,什么都沒把出來,她的醫術,難道差到如此地步嗎?
趙謙益見蘇憶這番模樣,沒有如往常一般去安撫她,仍是要朝外走去,卻又被蘇憶拽住了褲腳,“師傅,你也治不好仙仙嗎?”
趙謙益搖了搖頭,道:“你先松開,我去拿藥。”
看了看攥在手心里的青灰色長袍,因為手心出汗而染上了一小塊印記,蘇憶慢慢地把手松開,看著趙謙益出了門,拐了彎去前面的藥堂拿藥,心里空落落的。
她總覺得,趙謙益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愣神間,蘇仙自床上醒了過來,咿咿呀呀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立刻就慌了。
蘇憶聽到響動回頭,剛好看到蘇仙掐著自己的喉嚨,面色潮紅,一雙細細的柳葉眉緊緊地皺在一起,眼角因為掐著喉嚨而溢出點點淚光。
她努力的想要發出聲音,卻一點響動都沒有的樣子。
蘇憶慢慢走上前,扶著蘇仙,道:“仙仙,你聽我說,我.....”
她嘴唇張張合合,也如蘇仙一般,想要發出聲音,卻什么也沒說出來,最后,蘇仙只聽到一句,對不起。
蘇仙是那樣聰慧,見到蘇憶這般還有什么不明白,可是她不相信,掙大了雙眼,明亮的眸子里映著慌亂的蘇憶,以及蘇憶眼角的淚珠。
蘇仙張了張嘴,問道,為什么?沒有一絲聲音,只有嘴唇能看出她大概想說什么。
無聲的質問最是磨人,更何況,原本該是有聲音的。
蘇憶再也見不得蘇仙努力掐著自己喉嚨,想要說話的樣子,匆忙找了個借口,“師傅剛剛來過了,他去那藥了,我去看看。”說著,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那么自負,如果她能稍微聽一點師傅的話,就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她真的見不得蘇仙想說話卻說不出的樣子,她不敢面對,只能去找趙謙益,祈求趙謙益能找到合適的藥,還能醫好蘇仙的嗓子。
可是,等蘇憶走到藥堂,卻發現哪里還有趙謙益的影子,空蕩蕩的藥堂,混合著各種中藥的味道,卻偏偏少了一絲書卷氣。
她心里一慌,從正堂跑到內室,從后堂又跑回藥堂。一個人影也沒有。
直到此刻,蘇憶才徹徹底底感受到了害怕和慌亂的滋味,她真的慌極了,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辦,趙謙益找不到,蘇仙不敢去找,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在藥堂呆了兩個時辰,到了夜半子時也沒見到趙謙益的身影。
“師傅,你不是說去給仙仙拿藥了嗎?現在藥都應該煮好了吧,怎么還沒見你回來?”,蘇憶蹲在藥堂,守在藥爐旁邊,低聲自言自語。
只是那藥爐冰涼,里面沒有任何東西。
等打更人敲了子時的更聲,蘇憶抹了抹眼角,慢吞吞的轉身。
終于,再也忍不住抱著藥堂里的小藥爐哭了起來。
明明,昨天還不是這樣的,昨天她還和仙仙說,等仙仙病好了就送她回私塾念書,今年的詩詞會一定還要拿頭籌才行。
仙仙雖然還病著,可是聽到詩詞會臉上立刻露出亮光,堅定道:“嗯,今年的頭籌也一定是我。”
可是,現在,一夜之間,什么都變了。
明明,一切都該是昨天的樣子的。
忽然,蘇憶覺得有誰在拍自己的肩膀,扭頭一看是蘇仙。
蘇憶本能的想去扶蘇仙,可卻又往后瑟縮了一下。現在的她,真的一點都不敢去看蘇仙的眼睛。
那是一副剛剛哭過的眼睛,淚痕還沒完全干透,眼角泛紅,可是卻在透著笑意。
蘇仙攤開一張紙,寫到:“我不怪你。”
蘇憶看著紙上的黑字,透著未干的墨痕,原本就止不住的淚更加肆虐,“仙仙,你,你以后,再也不能參加詩會了。”
以后,再也沒機會拔得頭籌了。以后,再也不能意氣風發的站在臺上,與那些文人唇槍舌戰了。
蘇憶見過蘇仙在詩詞會上的樣子,侃侃而談,從容不迫,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有風華,與平日溫婉安靜的她判若兩人。
那個時候蘇憶就知道,蘇仙該是屬于那樣的舞臺的,這個醫館,困住了蘇仙。
可現在,換成了她,是她親手毀了蘇仙的夢想,是她親手困住了蘇仙。
可是蘇仙卻說,不怪她。
她不怪她。
蘇仙極力隱忍著不去看蘇憶,長長的睫毛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蓋在陰影之下,繼續寫道:“我知道我身上有毒,師傅也解不了的毒,但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怕你覺得我活不長了,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怕你覺得我不祥。現在好了,我不用再擔心了。”
蘇憶知道,蘇仙說的不知真心的,只是怕她內疚罷了。若是現在,她還要逃避,就太對不起蘇仙了。
蘇憶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淚,盡量把自己弄得工整一點,“仙仙,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師傅也一定會……”
不等蘇憶說完,蘇仙手里的筆鋒便劃出一行字來:“我相信你。”
這般無條件的相信蘇憶,怕是這世間只有蘇仙一個人了。
扶了蘇仙回到臥房,蘇憶就在旁邊趴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趙謙益也沒出現。
是真的走了。
只言片語都沒留下就這樣走了。
丟下她和蘇仙,當真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