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白，晨曦的涼氣驚醒了不少尚在夢鄉中徘徊的人。新的一天開始了。

周少白表面上看不出廝殺了一晚的痕跡。或許那根本算不上廝殺，只能算是單方面的屠殺。第二家山寨沒有什么發現慘劇，但也意味著，真正的慘劇已經被永遠掩埋，再無人知曉。

“小友難道準備就這么一家家殺下去？”陳莊見他似乎在心中策劃著什么，好奇問道。

停在營地門口打坐，稍作歇息的周少白答道:“是啊，天地無情，芻狗凡人，晚輩武藝既然已經微有成就，當代天行道，殺盡天下所有惡人，不使謝夫人的慘劇再次發生。”

“精神可嘉，志氣更是令人欽佩，只可惜智者不為也。”

“請道長指教。”周少白耐心求解。

“大家都醒了，先去打個招呼吧。”

營地里陸續有人掀開帳篷，見周少白早早地守在門口，都感激地過來打招呼。

不多時，所有人都已起床，按照昨日的安排，開始準備各自的事情。

陳莊這才道:“想要殺盡天下惡人，首先需要鑒別，誰是壞人，誰是好人？比如說現在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就現在來看，算是好人。不久后，咱們肯定會傳授他們《太平要術》，如果日后他們憑此而濫用武力，行叛軍欺壓百姓之舉，多半就是惡人了。既是惡人，當然該殺。那可不可以說，與其到時候再殺，不如現在都殺了，一了百了，直接杜絕他們作惡的可能，豈不是更好？”

周少白思考后答道:“不能因為沒有發生的事而判人死罪，太祖編撰的《大梁律》上有明確描述。”

“小友學識真是豐富，對律法方面居然也有研究。貧道剛才舉的例子多有偏頗，再說一個事例。有四人乘船渡海，遭遇海難，食物盡失，其時遠離大陸，不吃東西就都會餓死，而如果要活下去，只有一個選擇，那就必須在四人中犧牲一人，剩余三人吃下他的血肉，以便撐到返回大陸獲救。那么請問小友，這吃人的三人算不算惡人？該不該殺？”

周少白思考較長時間，問道:“怎么選出被吃的人？誰選擇的？”

“一人一票，絕無強迫。”

周少白思考的時間更加長久，始終沒有回答。

陳莊舉的例子現實中真實發生，并成為美國律法經典案例，關于這個案件的論文疊起來能有一層樓高，陳莊自問趕不上專業人士的一根毫毛，自身也無法下結論。像這種殺一人救多數的例子還有很多，這里舉出來，只是為了告誡周少白，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他的愿望不切實際。

“道長，您曾說過，凡人向上之心不止，自然分出清濁優劣。若是沒有欲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么多的慘劇了？”

居然又走極端，陳莊想了想，道:“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人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長，正是因為有著各種欲望，有著攀比之心，然后才有區別，才有上進。此乃古經書上闡明過的至理，小友偏激了。”

周少白咀嚼著經書之語，半晌才道:“是晚輩見識短淺。聽道長兩次引用那本古經書，都是震耳欲聾之語，晚輩真想一睹它的全貌。”

陳莊啞然，他可不敢現在就傳授道德經給周少白。開玩笑，光一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就如此厲害了，整篇道德經念下來，鬼知道會發生什么神奇的事。

因此他搪塞道:“時機尚未成熟，貿然聞之，反而有害。以后會有機會的。”

至少要等到他明白這個世界背后所隱藏的那些秘密才行。而要明了其中隱秘，收集完全神劍碎片就是必要之舉。以神劍碎片的神秘性而言，周少白現在的武功等級還很難參與其中，最起碼得邁入先天才夠資格。環環相扣，只能一步一步來。

“仍接上話，想要盡量避免此世間慘劇發生，非是一人所能為，必須改變所有普羅大眾，改造整個社會，使所有人參與其中，方才有可能實現。”

“社會？晚輩只聽過會社，社會是什么？”

“哦，你把它理解成群眾就行。現在擺在小友面前的，就是一塊良好的試驗田。這里一共有六十七名普通百姓，可以從他們身上開始嘗試。這次的道路是聚眾之道，小友沒有必要一家一家親自去消滅那些山寨。”

“試驗田么？”

下午，所有外出搜集食物的人們都已逐漸返回。周少白按照道長的吩咐，下令所有人集中在一處小山坡之前。眾人在底下匯聚，不知道周少白要做什么。

姚嬤嬤帶著謝離也出來了。謝離上午醒來后，并沒有吵鬧，手中緊握橫刀寸步不離，只是安靜地待在帳篷里。她表情平淡，左手牽著姚嬤嬤一只袖角，站在離眾人較遠的一個偏遠角落。

孔棲已經給眾人介紹了姚嬤嬤和謝離，有顧暉的先例，眾人見怪不怪。只是見謝離瘦小而又沉靜，神情堅硬無比，十分不合群，有些奇怪。姚嬤嬤已經把她收拾干凈，她那秀氣的小臉蛋還能依稀看到些粉雕玉琢的痕跡，只是眼神空洞，表情死寂，不似生人。眾人大致知道了她們的經歷，無不扼腕嘆息。

周少白環視眾人，開口道:“晚輩與大家萍水相逢，能同行這么些時日，也是緣分。過不了多久，大伙應該都會平安到達京師，各奔他路。晚輩年紀不大，在座各位可以說都算的上是我的長輩，但諸事纏繞，一直沒來得及好好認識大家。”他頓了頓，見眾人都安靜地聽他講話，點頭繼續道:“因此，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待會請大伙依次上前來，介紹下自己的姓名，來歷，如果可以的話，也請說一下此去京師的目的。”

底下的眾人一陣議論紛紛，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實際上，經過這么多天的接觸，眾人大多已相互認識，只有周少白對他們陌生。周少白和氣，他們是知道的，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讓他們上臺做什么自我介紹，都有點慫，不敢在這么多人面前獻丑。

周少白明白想讓這些人上自覺，多半不可能，只得點名:“鄧二，就從你開始吧。你說完之后，身后的人接著上。以此類推。”

鄧二一臉茫然，手指自己:“我？”不過他對周少白很欽佩，撓了撓頭，還是走了上來。

周少白退下，站在一旁觀察。

鄧二磕磕絆絆道:“我叫鄧二，那個，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我來自鄧家莊，被老鄉介紹到曲頭這里，估摸著已經有三四年了，跟過幾次隊。其實去京師也沒什么打算，只能投奔那位老鄉，他現在在京師附近常駐，要是能被收留，應該會一直呆在那里……”

鄧二漸漸說得流暢，眼前畢竟都是認識的人，時常互相取笑，他說得不久，就不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