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凈搖搖頭:“施主,貧僧來。”
汪遠稀身上愈發血紅,眼中漸起灰黑。
“不可!”汪遠稀厲聲回道。
慧凈一愣,他的眼里,汪遠稀雙眸中有一物……他道不清那是何……
卻知曉……那物什的存在……
慧凈在看見那物什時,便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他……亦不能插手。
汪遠稀見慧凈不再插手,嘴角漏出點點笑意,取了腰間荷包,荷包上繡有梨花,他手頓住,只是一瞬,便將地上的黑灰拾起,小心翼翼地裝進荷包。
“小師傅,我們且走吧,”汪遠稀的身子此刻異常高大,他從懷里掏出一顆暗色丹藥:“此為煉氣期丹藥,有固本復原之效,望師傅收下?!?/p>
“嗯……定神?!被蹆舨欢嘌裕舆^丹藥,咬下一半,另一半用真氣包裹藏于舌下,有氣力在經脈間鼓起,溫潤細小水流淌過經脈。
下一刻,慧凈運氣,拉住汪遠稀,運氣,果然……喉間腥味又重上幾分……
這藥……不可治本……何況……只有一半……
慧凈臉上卻無什神情,無悲無喜。
眼前所有,如夢幻泡沫,如露亦如閃電……
不知為何,慧凈腦子里是師傅坐在昏黃燭火前,對自己慢慢念著,一遍一遍地念:“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心上有東西逝去……
有東西在回來……
如露亦如閃電……
【我是分界線……】
“……”三師兄靜默著,他的手指攥住。
忽地。
“三師弟……”慧海輕輕道。
“……”還是靜默。
三師兄的笑意僵住,半笑半不笑,一雙狐貍眼失了什么。
慧塵扶住慧海的手微微發顫,慧空的頭蹭著大師兄,不知為何……慧塵此刻竟失了語。
慧空……亦無法言語。
許久。
“三師弟……慧戒……”慧海的聲音里是平淡,歲華洗過的平淡。
慧戒的身子有些僵。
“你瞧見了白狐……”慧海輕輕笑道。
“……嗯……”慧戒沉默良久,終于答了一個字。
“……皆是緣法……”慧海笑了,無光的眼里依舊無物,卻是可覺他的一派坦然:“你且去吧……”
慧戒手一緊,幾欲抬頭說出什么,最后卻是嘴抿住了,嗓子格外硬,什么也吐不出。
“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p>
“根身器界一切鏡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
熟悉的聲音隨著木魚的敲打,在佛堂里響起,格外地響,格外……喜悅……
“……是師伯……”慧海笑了。
“嗯……是師伯。”慧塵摸了摸頭,他扭頭看三師兄,三師兄還是站在那處,倔強著,一言不發,一步不離……不愿上前……也不愿后退……
慧塵想說些什么,卻是舌處一僵……他什么也說不了……
“……”慧海點頭,對著慧戒笑了笑,轉身。
慧塵一愣,唇角蠕動:“慧戒師兄……慧戒……師兄……”
“咦?我們就這樣走了?可是……可是……三蘇胸(三師兄)……他還在那里站著哩!慧戒蘇胸(師兄)……還在那里站著哩!”慧空拉住慧海的手問。
慧海只是笑笑,不答,扶著慧塵的手,朝著佛堂而去,那里,有佛陀……有拈花一笑的佛陀……他的佛……
慧戒站在原處,他就這么看著慧海一步一步走遠,心中是般結緒。
他聽不見慧空的聲音了……
“……大……”慧戒的聲音在抖。
“大……”
“……大師兄……”
慧戒看見,慧海的身子一頓,便繼續行去了……
慧戒的笑意全然散去,他身子空了。
軟了。
他不愿倒下。
不愿坐下。
不愿離去。
不愿前行。
只是就這么在這里站著。
在這里站著。
在這里……站著……
“癡兒……”福了站在在塔里,望著不愿離去的慧戒,嘆息。
“癡兒……”福了回身,日光在他身后暈開。
他對著一小尊佛像跪下。
佛陀上,有細小的優曇花,似雪。
“師傅……弟子……何嘗不是癡兒……”福了笑道。
這佛陀像內是舍利子,屬于福了福空師傅的舍利子,高僧圓寂后現世,舍利子被封于佛陀像內,安放于塔中。
“師弟。”??兆哌M來,身上無木魚,一派悠然。
“師兄,你過來了。”福了聞聲。
“嗯?!备?展蜃诜鹜酉袂啊?/p>
“晚課快了。”福空道。
“嗯……慧海也去了……”福了道。
“你看見了……”??諊@息:“慧戒……慧戒……那碗水始終是滿了,盛不下一滴水了……”
“嗯……當初為他取法號時……以戒是望他……”福了嘆息:“終究是緣法……”
“恰如……老衲年少出走,數十余載才歸來……此間寺廟……卻只剩你一人……”福空感慨:“連這老家伙……老衲也錯過了……”
福空伸出手,卻在半空停住,他臉上皺紋撕裂,胡須凈白。
“阿彌陀佛……師兄……”福了雙手合十。
“老家伙……”??盏氖纸K究是挪到了佛陀座下,輕輕拂去塵埃。
“老衲一身諸多遺憾……佛家八苦……樣樣皆受了……佛家戒律……條條皆犯,妄言、綺語、兩舌、惡口、殺人無血,老衲哪一件未做過……罪大惡極……罪大惡極……年少任俠,只道是人命杖下弒,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老和尚搖頭:“卻忘了……心中之佛究竟于何處,何般模樣……忘了一句癡兒……哈哈哈……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學我,如同進魔道……哈哈哈……”
似有光色在??昭坶g閃動:“最大……遺憾……卻是未曾把那句話說完……便走了……”
“待老衲歸來,山間寺廟敗落如此,只有當初的小和尚還在……問老衲去往何處……老衲……只道是去往歸處……此番歸處……此番歸處……此番歸處……”??帐栈厥?,盯住佛陀像。
“師傅……老家伙……你可知……有一弟子似當年福空……欲做??债斎罩隆懈?债斎罩贰茏印茏印备?崭┥砉虬荨?/p>
“師兄……”福了嘆息。
佛陀上,優曇花,慈悲無聲。
【我是分界線……】
慧凈面色蒼白,汪遠稀昏迷不醒渾身血紅,看不清汪遠稀的眼。
慧凈力竭,他取下汪遠稀荷包。
“唔……”壓不住,一口血沫子涌出。
他搖晃著:“汪施主……多有得罪……”
慧凈將舌下一半丹藥取出,他險些握不住藥丸,最后終于喂進汪遠稀嘴中。
他抬頭,擦了嘴邊血跡,朝寺門走去。
快了……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