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里,宮道里只有偶爾經過的禁軍侍衛巡邏的聲響。鎧甲在行走間發出“咔咔咔”冰冷的金屬聲,不近人情,讓人下意識地回避。
今夜的夜空黑漆漆的,尋不到星光,就連月光也只能在云層之后若隱若現。漸漸地,月亮被漂浮而去的疊云遮擋了身形,宮城內陷入一片黑暗,但巡邏的腳步卻沒有被打亂分毫。
忽然,一束火光沖天而起,霎時將整個宮城都照得透亮一片。
中心所在的宮殿瞬間被火海包圍,火舌卷曲地纏繞上金邊吊沿,濃煙灼焰,逼得匆忙趕來撲救的禁軍始終難以靠近。
大火整整燃燒了兩個時辰,從夜月到晨日,最終將紫金宮里曾經最美輪美奐的鳶霞宮毀于一旦。殘垣斷壁,伴隨著那消失不在的世上最靈動最嬌艷的精靈,一起埋葬在顰眉公主的記憶里。
......
衛襄十四年的除夕之夜,華服女子早早地跪安離席,離開了今夜最熱鬧的茈佪殿,徑自回到自己的宮中。
厚重的狐裘攏著女子姣好而豐盈的身形,揚手屏退左右,室內逐漸恢復安靜,只有女子略帶興奮的絲絲笑聲,聽起來讓孤獨的燭光都有些毛骨悚然。
女子不緊不慢地將燭臺放進燈籠罩,隨后提著燈籠朝宮宇后方某個不被月光照亮的角落走去。她的嘴角始終擒著一抹令人膽寒的森森笑意,腳步不疾不徐,背影對周遭的路徑熟絡得沒有一絲停頓,很快就遍尋不到蹤跡。
寬大的室內,周圍全是石壁,只有頂面上有一個排水口一樣被鐵欄桿封住的透氣口。月光徐徐散進來,卻仍舊看不清那個坐靠在石壁旁的人影。
女子自石壁后出現,看著那人動也不動地忽視自己,沒有生氣,嘴邊的笑意反倒越發肆意,“嘖嘖嘖,呦,怎么?這么快就放棄掙扎了?”女子說著蹲下身,將燈籠放在兩人之間,照亮那人被蓬亂臟污的頭發遮住的臉,“我可是很喜歡你張牙舞爪的樣子呢!”
一直沒有反應的那人忽然猛地朝女子的面門撲去,可滿是泥污的手還不及觸到她的衣袖,人已經不受控制的向坑洼的地面跌去。隨之而來的,除了手心被尖石割破的已經不算疼痛的刺痛感,便是雙腿散架般的鉆心之痛。
女子仍舊蹲在原地,沒有移動分毫的位置,甚至連眼眸都不曾眨過半次。
她靜靜地聽著伏倒的那人控制不住的呻吟聲,笑意不減,話語冰冷,“你是不是忘了,這雙腿,才剛被打斷不過兩天。現在就想站起來,你當我跟你鬧著玩嗎?”話音未落,女子已是揚手一個巴掌打在了聞言惡狠狠抬首的那人臉上。
地上的那人挨了耳光,憤恨地強自撐起上身,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看著她眼尾拉長的妝容,“已經夠久了吧!你......你......你為什么還不殺了我!”
女子有些詫異地瞇起眼眸,歪頭笑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好像......從未說過要讓你死吧?”
緩慢撐坐的身子散發出濃濃的絕望,她垂著頭,眼眸閉起,“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你到底還想要我怎么樣?”
“嗯,沒錯。”女子拉了拉身上略有滑落的狐裘,認同地點了點頭,隨即臉色一變,伸手捏住對面人的嘴,“可他已經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你以為就憑你受的這點兒罪,就能補償我嗎!”
臉頰被人死死捏住,就連說話都變得有些困難。被迫地再次與女子對視,分明也是一張不錯的臉,分明自己還曾對她很有好感,可都是因為那個人,都是那個人......
被捏住的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女子卻越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比起我,你活得更生不如死。這樣的你......”女子說著將一旁的燈籠拉近,轉而撥開那人擋住整張臉的亂發,唇角笑意愈深,“看看現在的你,還是當年那個讓皇帝與族弟相爭的傾城模樣嗎?”
往事被提及,那些曾經的風光讓她更加承受不住當下女子的羞辱。強自在女子的束縛下開口,“如果皇上知道你......”
“別跟我提那個自私無情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他是皇帝,我永遠都不會過著現在這樣的日子。”女子的右手忽然將捏住的那人甩了出去,力道雖大,卻到底被對方緩解了去勢。
提起燈籠霍然起身,女子跺了跺有些微麻意的雙腳,初時來的興致已被消磨了大半。她回身看著那個不再抬頭看向自己的人影,“還有二十八天,我會再帶人來看你的。希望到時候......你那雙不能再起舞的腿,可以再次愉悅我。”
“莫雪綺,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嘶吼的詛咒沒有截斷女子離去的腳步,石室里始終回蕩著她臨走時滿懷不屑的笑聲。可更讓那孤獨身影忌憚的,是二十八天后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個從來將自己護在身后的男人不在了,自己......還要堅持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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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的意思是?”
儲秀殿的高座上,明黃色的身影微微皺起眉,看著階下那個跪身行禮的人影,淡淡回問,“朕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威壓迫來,并沒有讓男人有分毫懼色,只是他也很快明白,不管自己再多說什么,都改變不了那個帝王的決定。
黑眸微垂,男人叩拜而下,“臣知道該怎么做了。”
皇帝看著緩緩直身的清俊臉龐,忽然想起了記憶深處某個他已經很久不再想起的人來。視線沒有移動,但卻早已看不清目之所及那人的面容。
儲秀殿里安安靜靜,直至皇帝輕輕一嘆,疲憊地擺手,始終跪在殿中的男人這才揚擺起身,躬身一揖,轉而退出殿去。
早已熟悉宮道的男人婉拒了宮人的引路,負手獨自走在出宮的主道上,心里卻仍舊沒有放開方才皇帝吩咐的那件事。不是不能做,也不是沒法兒做,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會這么突然地要將一個與自己從未謀面的女子許配給他?
哦,不對,不能說許配。男人的黑眸瞇起,憑何還要由他出面來向對方提親,還是個壓根沒什么作用的破落府邸。真不知道那老東西是怎么說服皇帝做此決定的!
出了宮門,男人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馬匹不遠處,那停駐的馬車上的竹牌。輕輕一哼,男人翻身上馬,沒理會那即將掀開的窗簾,揚韁一抖,訓練有素的良駒已如離弦之箭奔了出去,身后跟隨的侍從也是趕忙跟上。
伸手撥開窗簾的手無奈收回,回轉身子看著車內的另一人,“一定得是他嗎?”那聲音頓了頓,“其實我們......”
帶著感同身受的不忍,那人眼眸微垂,“也許他不是最合適的,但他是機會最大的一個。”說著抬眸帶著絲絲歉意,“抱歉,時間不多,這是我認為對她最好的選擇了。”
“不,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話音落下,車廂里靜默了很久。
良久之后,滿是皺紋的手終于將那窗簾掀開,望著連塵土都已經沉淀下來的方向,終究松了心神,“那便如此吧,一切......都是個人造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