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也是一樁奇事,發(fā)生在珩兒的身上……”
將自家兒郎上月的夢魘,再至夢醒后講述的夢中種種緩緩道來,孔洛圖面色頗為平靜,早些時候初聞時心頭的震驚,到如今,得到了現(xiàn)實的印證后,他已然心平氣和。
正如他和妻子李玉涵私下里所說的一樣,命數(shù)玄妙不可捉摸,未來的事,如不知曉也便罷了,既然已經(jīng)曉得,又有何懼?
天之所以為天,蓋因其通曉世間萬物,前世今生過去未來,故而為天。人之所以為人,皆緣于人生而不知,死而不明。
“世間竟有此等奇事!”
聽到這般匪夷所思之事,孔洛遠也吃了一驚,縱橫沙場十數(shù)載,見慣生死,極少有事能令他聞而色變,但,有關(guān)于阿兄的事會是一樁,如今,孔青珩身上這事,又是一樁。
“可不?為兄自幼也算是博覽群書,早年隨父征戰(zhàn)南北,所見奇人異士亦不在少數(shù),當中更有三五引為知交,然而,珩兒這事,世間獨此一例!但——它是真的。”
孔洛圖凝聲道。
他不奇怪孔洛遠的反應(yīng),若是面色不改直接就信了,那才有違常理。他自己從珩兒那得知此事,雖不相疑,可事情的真實性上,他仍是再三對應(yīng)過的。
可偏偏,孔洛遠真的就這樣點點頭,信了。
“阿兄既然來尋我,想來早已核實,事關(guān)珩兒性命與我孔氏興衰,自是非同小可,不知阿兄有何謀劃?”
“玉涵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她昔日舊部紫霓裳。”
孔洛圖清聲道。
“阿兄所說的紫霓裳,可是子誠知道的那位?”
聞言,孔洛遠稍稍一愣。
今天下來他感到吃驚的事,恐怕比他這一年遭遇的都還多。
殺生門,是豐朝初定后,江湖上興起的一個殺手組織,紫霓裳,正是殺生門的門主。與其它殺手組織不同的地方,在于里面的殺手全都是女子,殺的,也俱是大奸大惡之輩。
據(jù)說,有一年,江湖上出了個專采官吏千金與富商女眷的采花賊,因為三個月下來都沒人逮住這惡賊,紫霓裳坐不住了,索性自己給自己懸賞一枚銅錢,親自殺了那個采花賊。可見,她是有多么嫉惡如仇。
“如果你只知道一個紫霓裳的話,那應(yīng)是我認識的不假。”
孔洛圖輕輕笑了笑,向孔洛遠解釋道:
“當年南北訂盟,戰(zhàn)事平定,玉涵麾下的一些娘子軍,不欲回歸后院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于是在江湖上自立門戶,成立了現(xiàn)在的殺生門。”
“沒想到,殺生門與兄嫂竟有此淵源。”
孔洛遠微微頷首。
“另外,玉涵原打算待珩兒及冠后交回圣人的五谷司,現(xiàn)在也……”
叩!
話到一半,本該守在外面院子里的暗衛(wèi)拿石子擊向屋門,發(fā)出悶響,打斷了孔洛圖的話。
“何事?”
停下了方才的話題,孔洛圖向屋外清聲問道。
“主人,郎君被人劫走了!”
“什么!進屋內(nèi)說。”
孔洛圖先是震驚,接著,面上已然多了分憂色。
而坐在他木桌對面的孔洛遠臉上亦是驚駭莫名,方才,阿兄已經(jīng)與他細說了珩兒的夢中詳情,夢里的一些事已經(jīng)在如今得到了確實印證,但夢里面,可并沒有現(xiàn)在這一茬!
除了對侄兒的擔憂外,孔洛遠和孔洛圖四眼相對,也不禁感到了一陣無力,難道,這就是命數(shù)無常嗎?
天威難測,天命難改。
……
在孔洛圖他們收到消息時,孔青珩已經(jīng)隨著白衣女子到了洪慶山。
起初,他是被白衣女子與任魁攜帶出城,半個時辰后,眼見著要到灞水旁,后面,徐宗望領(lǐng)著人正窮追不舍。
這時,徐宗望自然不會再無準備,帶來的追兵里已經(jīng)多了箭矢等物,白衣女子與任魁也能料想這點,前頭在延興門的城墻上就已經(jīng)見過箭矢了,他們不會抱有僥幸念頭。
知道事情不妙,任魁決定兵分兩路,留下白衣女子與孔青珩渡過灞水,他自己則駕著牛車,沿官道朝商州的方向逃去。
臨行前,還叫嚷著:
“娘子,若某三日內(nèi)未能折返,還請娘子宰了這個侯爺,算是為俺老任送行了!黃泉之下也不寂寞。”
嘖,他黃泉之下寂不寂寞,關(guān)他何事?憑什么要他去陪他?
可惜,孔青珩有再多的怨念與不滿也改變不了他的性命已掌控在別人手里的事實。
“好。”
白衣女子沒有太過猶豫,就承諾了任魁。
于是,任魁大笑著駕車遠離,孔青珩則與白衣女子一道渡過灞水,再又被她脅至了洪慶山。
“這位娘子,你方才應(yīng)承那位大胡子兄臺的話,只是為了安他的心對不對?”
見身后已沒了追兵,事關(guān)小命,孔青珩小心地問道。可惜,白衣女子卻并不答他話,孔青珩心中一緊,又道:
“這位娘子,你是明理的人,應(yīng)當知曉,你們犯的事與某并無任何干系,大家萍水相逢,某只是被卷進來的路人!某……我,是無辜的啊——”
白衣女子仍不答話,孔青珩急了,像只被逼急了的紅眼兔子,他眼睛瞪得溜圓,誠懇道:
“你看,要是沒有我,先前你們也沒法出城,咱們做人不能恩將仇報不是?要不,你現(xiàn)在就放我回去,萬一那位大胡子兄弟被逮住了,我還來得及保下他的性命,你要是不放心,我愿以項上人頭指天發(fā)誓……”
“你真的很聒噪。”
終于,帷帽下的白衣女子出了聲,不過,卻不是孔青珩想聽到的答案。
聒噪?
啊喂,拜托,這是我的性命欸!
給個肯定答復(fù)不行?
孔青珩郁悶了,原本以為白衣女子是個講理的人,沒想到……不講起理來,比大胡子要厲害得多,連爭的余地都不留。
“那他若有個萬一,你真要殺了我?”
孔青珩悶悶地問道。
洪慶山雖然離長安近,但孔青珩從來不是喜好踏青的人,女子行的又是小路,眨眼間,他就分不清東南西北身處何地了。
“你若再聒噪,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
嘩地,銀色劍光在月下叢林中一閃而過,地上,孔青珩頭上的一縷細發(fā)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