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是一座光禿禿的荒山,只有山腰上有寥寥幾株高大些的樹木。雨勢剛剛小了些,風里帶著些許泥土的腥味。越靠近西北角,陰氣越重,懷里的血玉佩已經自己跑出來了,玉佩下方一朵緋紅色的彼岸花若隱若現,穩穩地拖著玉佩,讓它飄在秦沫身邊大肆吸收著周圍的陰氣。這塊血玉先前本來因為戾氣太勝,反噬了秦沫,而被秦川給沒收了。不過沒多久,秦川就發現這血玉里居然長出了玉靈,有了玉靈的血玉會慢慢開始像人一樣有自己的意識,會判斷和思考,而它成形之后最親近的人自然就是幫它化形成功的血玉佩戴者。而且,如果玉靈順利化形,不但能增加秦沫的修為,還將成為她身邊最有力的保護者,所以秦川在前幾天,便將血玉重新交給了秦沫。
秦沫現在是鬼體,很容易受這些陰氣的影響亂了心智。所以她揮手將血玉掃遠了些,只身飄到了平安扣指向的那棵檜樹旁。
這棵檜樹一看也應該有七八百歲了,樹冠四散開來,如同屋頂一般,樹干似盤龍一樣蜿蜒向上,長勢極好。按說也應該可以化形了,卻不知為何在它身上感受不到太多的靈氣,反而帶著一股沉甸甸的死氣。
此時是夜里兩三點的樣子,因為還下著小雨,光線并不好。秦沫從戒指里拿出來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攢在手心里,微微露出幾絲光線來。她先在樹干底部仔細檢查了一番,并沒有發現異常。她舉著夜明珠,順著樹干一路向上,仔細查看著。一縷若隱若現的魚腥味縈繞在周圍的空氣里,不過卻沒有引起秦沫的重視,畢竟鎮上家家都有漁夫,鎮上聞不到魚腥味才會讓人覺得奇怪。
直到快要接近樹冠的位置,秦沫才終于發現了異常;只見那層層疊疊遮天蔽日的刺狀葉片下,成百上千三寸左右的小棺材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整棵樹冠。那一個個小棺材觸目驚心,棺身烏紅,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似是在血里泡過許久。在上面看不出任何花紋,棺木兩頭上翹,似兩頭尖尖的漁船一般;棺蓋與棺身以七根桃木針釘在一起,密封極好,渾然一體。這些棺木被一根根拇指大小的麻繩緊緊地綁住,吊在樹枝上,隨著微風一晃一晃的,讓人頭皮一陣陣發麻。
秦沫想了想廖小寶那張可愛的小臉,強壓住心里的慌張,小心地挑了一具比較接近的棺木,割開麻繩,棺材轟然墜落,卻似乎毫發無損。回到地上,秦沫深吸了口氣,撬起桃木針,一手夾住幾張符咒,一手揭開了棺蓋。
手里的符咒在開棺的一瞬間全部貼在了棺木上。然而,一陣微風過后,周圍依然是靜悄悄地,想象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一個都沒出現。秦沫疑惑地看向棺木里面。除了一捧白花花的大米和一根團在一起的紅色絲線外,棺木里干凈得有些異常。
正當秦沫不死心地想要撬開另一具棺木時,一道詭異的黑影緩緩向她靠近……
秦川是接近中午的時候回到落霞鎮的,剛走到廖家前面的一塊平地上,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村口的小路旁哼著歌,旁邊還搖頭晃腦地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是秦沫和廖小寶倆人。
秦川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眉心微皺,將手里的小盒子快速收好,恢復到他平常的樣子,慢慢地向二人走去。
秦沫并沒有看到秦川的小動作,看他走近,立刻止住了歌聲,仰頭看向他問道:“師兄,你回來了,可還順利?”
秦川目光平靜,點點頭道:“都還順利,”說著他轉頭看向廖小寶,微微笑了下,伸出雙手,俯下身來道:“一會兒要起風了,都回去吧。”小家伙精神還不太好,伸出雙手環住秦川的脖子,將小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眼睛正對著他微微上揚的嘴角。秦川常用的枕頭是沉香木制成的,睡得久了,他身上也染上了常年不散的沉檀香氣。這種檀香最能安神,還沒到家,廖小寶就打起了小呼嚕。
秦沫走在秦川左后方的位置,見此忍不住捂嘴一笑道:“我小時候師兄也常常這么抱著我呢。”
秦川聞言眼神微微一冷,又很快恢復平靜,腳步未停,語氣淡然地道:“我不記得了。”
后面的秦沫一愣,眼里閃過一絲暗色。
回到廖家,正趕上午飯。
白英見三人進屋,連忙迎上去,輕輕地接過睡著的廖小寶,小聲道:“辛苦你們了,菜已經做好了,你們先吃著,我送孩子去房里。”
秦川點點頭,看著母子倆走進房里,這才轉身看了看秦沫,臉上帶著贊許的笑意道:“昨天我走得急,還以為你照顧不好他們母子二人,現在看來,你果然是長大了不少,都會照顧人了。”
秦沫仰著頭,驕傲地笑道:“那是當然,師兄不要太小看人了。”
秦川笑了笑,認真地直視著秦沫道:“豈敢小看,你的本事哪是一般人能及的。”
秦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快步走到飯桌旁道:“哎呀,好啦好啦,師兄就只會哄我開心,不說了,快來吃飯吧,我都餓了。”
秦川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道:“你先吃吧,我回房換套衣服再過來。”昨天因為有公事在身,他穿了一套平常幾乎不穿的西服,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早就想換了。
秦沫一邊往嘴里塞了一大塊魚肉,一邊揮揮手,口齒不清地道:“快去快去,我不等你了。”
秦川轉身回房。大概十來分鐘的樣子,換了一件灰色的衛衣和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走出來,手上還提著一只眼熟的黑色背包,行色匆匆的樣子。
白英還在房里陪孩子,飯桌旁仍然只有秦沫一人,見他如此模樣,趕緊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師兄,出什么事了?”秦沫走近小聲問道。
秦川將一封印著繁雜古文的信紙遞了過去,看了看廖家母子所在的房間道:“剛剛師傅那邊來信,說附近有異動,讓我們有空去處理一下,我看了一下,事情不是特別嚴重,我一個人也能處理,你留在這等我一下就好了。”
秦沫匆匆掃了一眼書信,乖巧地點點頭道:“那好吧,師兄你注意安全,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秦川剛走到村口到無人處,一陣白霧從他手里的小木盒里飄出來,頃刻間化成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子,正是剛剛接到信件趕過來的南南。
“剛剛那是誰?小沫去哪了?”南南氣惱地盯著秦川,質問道:“不是說好就一個簡單的送人任務嗎?你怎么還能把小沫弄丟了?剛剛那個是什么東西,居然也敢裝成小沫,簡直找死。”說到最后,一股濃重的戾氣四散開來,一只白虎法相在南南的身后騰空而起。
南南原是四象之一的白虎,本身就是主殺伐的星宿,性情暴戾;最近這些年,他為了方便保護秦沫,一直以小紙人或者小鬼的形象出現在她身邊,所以秦沫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次陰溝里翻船,被一只不知來歷的小妖搶了身旁同伴的身體,而他們還要顧及同伴不見的魂魄而不能輕舉妄動,這種憋屈感可想而知。
“我剛剛檢查過小沫的房間,她應該是昨天半夜臨時出去的,房里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那對母子也沒有察覺到異常,我們現在只能等那妖怪自己露出馬腳了;找到小沫,一切都好說。”秦川一邊給兩人套上隱形的結界,一邊冷靜地分析著當前的形式。
南南收了法相,沮喪地走到秦川跟前仰首道:“早知道我應該跟你們一起過來的,小沫現在的情況還不穩定,如果魂魄離體太久,又缺乏陰氣滋養,我們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當年秦沫還是阿朵的時候,公主和云臻先后離世,她獨自一人悄悄進城,偷偷收拾好兩人的殘骸,準備帶回故里。哪知卻被守城的官兵抓了個正著,最終被亂箭射殺在一處荒屋里。荒屋孤魂野鬼極多,差點就吞噬了她剛剛離體的魂魄,還好遇到了秦皈一,才總算躲過了魂飛魄散的下場。后來從關外趕過來的秦川獨自帶著阿朵的殘魄去了地府,在那里收集了兩百多年的陰氣,再渡了自己的一半元神才,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的魂魄。這之后,白虎只身去了鬼族之境——蒼鵐山,跟鬼族之主“借”走了他們的鎮族法寶之一的血玉,用其常年滋養著秦沫,才有現在的效果。
哪知兩人辛辛苦苦幾百年卻被一個不知來歷的小妖輕而易舉地給毀了,簡直讓人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只小妖直接打得魂飛魄散。
秦沫身上有了秦川一半的元神,昨天夜里她一動法力就被秦川察覺到了,秦川今天才會提前從地府里回來。
果然,秦沫還真的出了大事,身體被占,魂魄不知所蹤。
現在最棘手的是,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和目的,所以只能就近找了一處合適的地方開始監視假秦沫的動向。最開始的兩三天,兩人發現假秦沫并沒有什么異動,倒是無意間看到廖小寶幾乎天天往后山跑,他好像都不怎么跟秦沫玩了,可能是小孩天性敏感,對假秦沫有一種本能的抵抗。
兩人在鎮上的調查幾乎是一無所獲,不死心地又在周圍找了幾遍,仍是沒有感受到一絲秦沫的氣息。連原本重塑秦沫魂魄的秦川都找不到,這可真是奇了怪了!秦沫的魂魄但凡在六界之中有一絲動靜,他便能追本溯源,動用符咒輕而易舉地找到她!可現在秦沫的魂魄仿佛已經消失于六界之中了似的,一切的追尋之法都失去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