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十八漸漸感覺得身上開始回溫了,四肢也似乎可以動了,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首先看到地就是芫華閉著眼睛流淚地場景,這讓他不由得一下子想到了剛剛在夢里見過的那個躺在小溪邊默默流淚的女子。
長十八不由自主地伸手抹去了芫華眼角的淚痕,等她觸摸到她溫潤的面頰時,那種從夢境里帶出來的驚慌和悲傷才慢慢消散了一些,劇烈的心跳也漸漸平復下來。
“她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你要不要先去準備個搓衣板,待會兒好認錯。”小白毛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半真半假地道。
“你們什么時候走?”長十八的聲音里還帶著些許干澀。
“怎么?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呀?”小白毛從芫華懷里跳下來,走向秦沫的肉身,將自己的一只爪子搭在她的掌心里,默念了一句咒語。不一會兒,秦沫的鬼體就從芫華的身體里跑里出來,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回到肉身上之后,一句話也沒有說,直接走到了床邊,倒了上去。
在秦沫倒下的瞬間,外面的結界也立即跟著消失了,看起來這次她真的是累慘了。
“我只是不知道她待會兒醒了,我該說什么?”長十八看著還在沉睡中的芫華小聲道。
夢中經歷了那么多事,但夢境之外的時間流逝得并不多,還能看見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射進來。隱隱還有幾個詭異的身影在小院周圍飄來飄去。
“你們在干嘛?”睡了大半天的陵游終于醒來,揉著眼睛飄了過來。
還不等兩人回答,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句:“小心!!”
與此同時,長十八也感覺到背后一涼,似乎有什么妖邪之物靠了過來,還不等他出手,一直停留在符紙之中的芫華精魄就撲了上去,但她顯然忘了,自己現在也僅僅只是一個精魄,哪里能對付得了這些在蒼鵐山活了上千年的厲鬼。
長十八轉身看到那厲鬼的尖爪對準了芫華精魄的胸口,他的腦海里頓時回憶起來了芫華用石塊剖開自己的胸口,取心煉藥的場景,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及其嚇人,眼看著就要變身。一道符咒從身后飛了過來,還伴隨著秦皈一的聲音。
“這個時候變身,你想害死芫華和陵游嗎?”長十八的原身可是十大神獸之一的螣蛇,他的神威一發,還沒有歸體的芫華精魄和鬼魂狀的陵游,恐怕都難逃一劫。
小白毛一邊怒吼著,一邊又快速地飛出一道符咒,點燃了長十八手上的符紙,擋在長十八前面的芫華精魄瞬間消失,沒了精魄的阻擋,那只厲鬼的尖爪直直地戳到了長十八面前,被后者一掌揮到了屋外。
本來還在睡覺的秦沫被幾人的動靜驚醒,發現自己房間的房門已經不知去向了,長十八正在小院里吊打一只不知從哪兒跑來的厲鬼。小白毛站在門口,似乎在準備重新不知結界,芫華還在睡著,臉上有淡淡的淚痕。
“陵游呢?”秦沫看了一圈,突然發現人數不對,連忙問小白毛。
“嗯?”小白毛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屋內確實沒了陵游的影子。剛才他和長十八都將注意力放到忽然出現的厲鬼身上了,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陵遊。
秦沫起身四處觀察了一番,這才發現,在屋內的屏風后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缺口——那里的符咒不見了。她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瞬間移到了還在睡著的芫華面前,仔細地打量起她的神色來,然后面色一沉,低聲道:“師傅,芫華姑姑的精魄被人偷走了。”
“長十八,快住手!”小白毛聞言立即讓屋外的長十八停了手。
“出什么事了?”長十八見屋內兩人的神色不對,立刻提著被自己打得已經呈透明狀的厲鬼進了屋。
“誰讓你們來的?”秦沫沒有回答長十八的問題,指間夾著一道符紙看向厲鬼問道。
透明狀的厲鬼被長十八掐著后頸,動也不能動,雙眼等得大大的,緊張地看著秦沫手上的符紙,眼睛流出兩行血淚來,正要開口。突然,一陣青色的火焰從它的腳底飛快地竄了上來,厲鬼還來不及發出慘叫,頃刻間便在三人面前化為了灰燼。
那股青色火焰不似正常火焰那般炙熱,反而帶著一陣刺骨的寒意,離厲鬼較近的長十八和秦沫二人眉毛和頭發上瞬間都生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一旁的小白毛立即反應過來,將爪子里的靈珠往嘴里一塞,立即變回了秦皈一的模樣,然后迅速往差點凍成冰柱的秦沫、長十八二人身上貼了兩道符咒。他現在剛得回真身,所以保持人形的時間不會太長,勉強給兩人貼上符咒之后,布置了一個簡單的結界,他就又恢復了小白毛的形態。
還好長十八在關鍵時候還是比較靠譜的,在秦皈一的符咒上身后不久就恢復過來了,然后順手又在小屋周圍加了幾道更強的防護結界。秦沫的靈力比不過他,再加上剛剛那個青色火焰是專門對付鬼怪的九陰冥火,所以就算有秦皈一的緊急救護,但她在身上的冰霜褪去之后,一時之間仍然沒辦法靈活動作。
“拿這個去找芫華姑姑。”秦沫哆哆嗦嗦地從自己地乾坤戒指里拿出一枝追神香,點燃之后遞給里一臉焦急的長十八。
“你們多注意一點,我回來之前就不要出去了。”長十八掃了一眼屋內的三人,叮囑道。
“快點去,香滅之前一定要將芫華姑姑的精魄帶回來。”秦沫圍著長十八隨手拿過來的棉被急道。
長十八看了看手上不足兩寸長的追神香,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傷了。”
長十八離開之后,秦沫為了以防萬一,在屏風后面布置了一個小型的驚雷陣,然后又在芫華身上貼上了一道束神符,禁錮住她的其他三魂六魄,防止奪走芫華精魄的人再來搶走她的其他幾魄。
小白毛則焦躁不安地盯著窗臺上的計時沙漏,一副很想出去幫忙的樣子。
秦沫等身上冷意慢慢消失之后,便也離開了房間,去找長十八等人了,她沒有留意到,在她的身后,一道紫色的身影正緩緩地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秦沫順著追神香殘留下來的香味,一路追到了不歸橋旁邊,只見長十八正在和一群厲鬼纏斗著,但周圍卻并未見到芫華和陵游的影子。厲鬼們察覺到有外人到來,立即分出了一部分,飛向了秦沫。
秦沫見狀,迅速地祭出了專門吸噬陰氣的血玉,并將騰空劍也一起拿了出來,迎向了撲面而來的厲鬼。
有了秦沫的幫忙,長十八立刻輕松得多,要知道這蒼鵐山別的不多,但厲鬼卻多如牛毛,玩起車輪戰來,能活活累死一眾仙家,何況現在的長十八只有一半元神,對付起來也是有些吃力的。
秦沫雙手合十,默念了幾句咒語,剛剛還略顯單薄的騰空劍急速地變出了無數到劍影,帶著鋒利的金色光芒飛向厲鬼群。
“你繼續去找芫華姑姑,我來對付這些厲鬼。”秦沫一邊對付著厲鬼,一邊對半空中的長十八急道。
長十八聞言正要準備脫身離開,突然感到腰間的青魚玉環劇烈地顫動起來——這是陵游遇險的證明。他來不及思量太多,連忙順著這股力道向藥廬的方向飛去。
“你去哪兒?”秦沫見長十八突然沒有順著追神香的方向繼續追蹤芫華的精魄,反而往藥廬的方向跑,連忙叫住了他。
“陵游給我傳消息,說芫華的精魄和他在一起。”長十八揚了一下腰間的青魚玉環,高聲道了一句。他的青魚玉環雖然平常看著就是一個普通的裝飾物,但也是陵游這些年一直安身的地方,只要他有什么事,都會通過這枚玉環來通知長十八,天長日久,這幾乎已經成了兩人的默契。
秦沫聽了長十八的話微微愣了一下,看向他手上的追神香,但見那追神香的煙霧飄向的方向并不是藥廬,便覺得事有蹊蹺。飛快地解決掉自己身邊的一批厲鬼后,便留下血玉對付其他厲鬼,自己飛身過去,抓住了急忙要離開的長十八,小聲道:“等一下。”說完,只見她從袖口里掏出里了一張空白符紙,一支未染墨的狼毫。
“借一滴血。”秦沫將空白符紙遞到長十八面前,道了一句。
長十八雖然還看不出秦沫想做什么,但見她神色嚴肅,不想是開玩笑的樣子,立即依言而行,將手背上的傷口對準符紙,抹了一點血到符紙上。
秦沫一邊就著還未干涸的血跡在符紙上畫了一個繁雜的圖案,一邊低聲對長十八道:“追神香絕對不會弄錯方位,藥廬那邊不會有芫華姑姑遞到精魄,你先隱形繼續順著追神香去找芫華姑姑,藥廬那邊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秦沫手上的符紙便化作了長十八的樣子,站在了他們的面前,除了神情略顯呆滯外,眼前這個符紙化成的長十八和真正的長十八幾乎毫無差別。
長十八看著眼前的“自己”稍稍愣了一會兒,便立即對秦沫揮揮手,隱去身形,道了一句:“注意安全。”
秦沫目送著追神香的煙霧迅速遠去,這才轉身對著神情呆滯的長十八小聲念了幾句咒語,只見這個假長十八的神情馬上靈活起來,像是沒有看到秦沫似的,一臉焦急地向藥廬地方向飛去。
秦沫給自己貼上一道隱形咒,也追了上去。
芫華的藥廬不大,正中間擺著一個兩米多高的青銅煉丹爐,爐火常年不滅,所以藥廬里的溫度要比外面高得多。再往里走,便是一面安進墻壁里的藥柜,外表看著跟藥店里的普通藥柜沒什么差別,但其實是一種特別的石材制成,水火不侵,還可以保持藥柜里藥材常年新鮮。藥廬里面有一件用屏風隔開的小隔間,用來安置病人,和存放已經煉好的丹藥。
秦沫之前曾進來過一次,所以對里面的布置倒也不陌生,只是當她跟在“長十八”身后,走進藥廬門口時,突然感覺到了異常——常年守在藥廬外面的藥尸不知去向,藥廬的小木門也大開著,里面照看煉丹爐的藥尸也不見了蹤影。
秦沫停了下來,但走在她前面的“長十八”卻并沒有停,而是直接繞過煉丹爐走向了里面的小隔間。
不一會兒,秦沫便聽到一陣打斗聲從里面傳來,還夾雜著一個故意壓低的說話聲:“任務失敗,將這個沒用的鬼魂處理掉。”
秦沫神色一緊,連忙掐訣念咒,讓里面的“長十八”瞬間化出了幾個幻影分身,然后自己也進了藥廬的小隔間。
屋內,被突然變強的“長十八”亂了陣腳的黑衣人并沒有發現隱形了的秦沫,正在認真地指揮著屋里的幾位厲鬼四處追殺著“長十八”。
秦沫小心翼翼地避開大戰正酣的“長十八”和厲鬼們,握緊手里的隱形符,走近了黑衣人,這才發現指揮著這些厲鬼的人原來是一位鬼族人。眼前這位鬼族的法力看上去并不厲害,但他手上的符咒卻都是大家之作,難怪可以號令這蒼鵐山的千年老鬼,為自己所用。
秦沫在隔間里尋了一圈,找到了已經呈現白霧狀的陵游,趕緊將他收入了自己的袖口中,然后悄悄地往屋外撤離。
“長十八”的動作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時之間倒還沒人發現失蹤的陵游,直到秦沫撤到藥廬門口位置時,才聽到里面傳來一聲驚呼。
“中計了,趕緊去找剛才那個鬼魂。”
秦沫一聲冷笑:“遲了。”話音剛落,她便急速移步到了屋外,嘴里飛快地念了一句咒語,只見剛剛在與厲鬼的交鋒中還處于下風的“長十八” 突然自燃起來,變成了一股紅色的火焰,瞬間將自己周圍的厲鬼和黑衣人化為了灰燼,這是秦沫用符紙化人時特意留下來的后招——秦沫特意收集的雷擊木火種,用來對付這種以怨氣為生的厲鬼簡直是無往不利。
雷擊木火種還帶著天雷的余威,不會對周遭的環境產生危害,但方圓幾里的厲鬼卻都別想存活。但秦沫現在是契鬼的身份,福澤厚重;陵游則一直跟在長十八身邊,從未還害過人,所以不在天雷需要懲罰的范圍之類,也就完全不受影響了。
“無妄海...芫華在無妄海...快...”被秦沫收入袖口中的陵游忽然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秦沫低頭小聲安撫道:“放心,長十八已經去找她了。”說完,她側耳聽了聽藥廬里的動靜,見里面厲鬼的慘叫聲都已經停歇下來,這才默念了一句咒語,將還未燃盡的雷擊木火種收回了乾坤戒指中,轉身向無妄海的方向飛去。
回無妄海的路上,沿途都可以看到許多被黑衣人叫來幫忙的厲鬼化成的灰燼——都是受了剛才雷擊木火種的牽連,留下來斷后的血玉此時已經沒了對手,正乖乖地漂在半空中,等著秦沫——無妄海旁邊并未見到長十八的身影。
秦沫收了隱形咒,放出陵游,指揮血玉給他輸送了一部分陰氣,讓他的身影慢慢從霧狀恢復到了之前所見的灰影狀。
“芫華失蹤的地方是哪?”秦沫尋了一圈,并未聞到殘留的追神香的味道,只得回來問情況漸漸轉好的陵游。
陵游抬手指了指橋頭的方向,低聲道:“抓住芫華的人好像和剛才的黑衣人不是一伙的,他很厲害,你多注意點。”
秦沫愣了一下,點點頭,含了一顆避水珠,重新取出了雷擊木火種,躍身跳下了無妄海。
無妄海的海水看上去和普通的海水一樣,只是卻比一般的水質清澈得多,溫度也更接近剛剛融化的冰水。
秦沫一手拿著火種,一手舉著夜明珠,在進入海水的瞬間,她的身體周圍就自動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光圈,將海水和她完全隔絕開來——這就是避水珠的功效。
無妄海很深,雖然有夜明珠和火種傍身,但秦沫仍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冷,眼前的視線也開始慢慢模糊起來。越來越多的骨骼殘骸漂浮在她周圍的水域里,多如星辰的厲鬼躲在那些殘骸之后,虎視眈眈地看著還在下沉的秦沫,似乎正在考慮著怎么下手,分享掉眼前的這份美味。
秦沫一邊發散著神識尋找長十八、芫華二人,一邊小心地防范著越來越密集地厲鬼,唯恐一個不慎,就變成了他們的一員。
突然,一縷微弱的光線從下面慢慢浮了上來——是拿著追神香的長十八,在他的身后,一團巨大的黑影正發出桀桀的笑聲,一路追擊著長十八。
此時長十八也發現了自己上方的秦沫,立即大喊著:“快走!!”并順手拋上來一個發著微光的珠子——那是芫華的精魄。
雖然光線十分有限,但秦沫還是看到了長十八的下半身已經變出了螣蛇的模樣,只是大概還擔憂著芫華的精魄受不住螣蛇的神威,而沒有完全變身。看到秦沫精準地接住了芫華的精魄,他再也沒了顧慮,給她打快一個“立刻離開”的手勢之后,變發出一身低沉的怒吼,完全變出了螣蛇的形態,轉身向身后的黑影撲去。
長十八身上本來還帶著傷,很能吸引這些厲鬼的注意力,此時,他變了身,體積變大,目標更加明顯,連帶著將秦沫四周的厲鬼也引過去了大半。很快上方的秦沫就完全看不到了長十八的身影——他已經徹底被周圍的厲鬼給包圍了。
秦沫手上只有一個雷擊木火種可以用,她自己的法力可能連一只千年厲鬼都很能對付,況且現在又是在水底,她的能力更是大打折扣,連火種的威力估計也會受到限制,所以她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聽長十八的話,先帶芫華的精魄上岸。
在帶著芫華向上游的時候,秦沫恍惚間似乎見到了一個緋色的身影急速與自己擦身而過。那人也用了避水珠,臉上還戴著一副木制的狐貍面具,露出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在經過秦沫身邊時,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了秦沫一眼,眸子里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