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太守府燈火通明,歌舞升平,絲竹之聲遠遠傳來。
顧蘭抬頭望了望太守府的高墻,筑的真高,比尋常官員家的圍墻足足高出一丈,隱約能瞧見里頭的大樹伸出繁茂的枝丫,她見四下無人,腳風輕輕一掠,穩妥的停在高墻上,腳下的石頭還帶些茸茸的青苔。
樹冠頂端茂密繁盛,月光透過繁密的樹梢打下斑駁的樹影,府內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大紅的燈籠掛在屋檐下,看來這李太守下了血本,擺出嫁女兒娶媳婦的架勢來招待自京城遠來的大人。
顧蘭看了一圈后園忙碌的丫鬟,銀盤上擺放著山珍海味,酒香菜香飯香爭先恐入的涌進鼻尖,顧蘭感嘆一聲,師兄吃著美味佳肴,而她肚里裝的是價值二枚銅錢陽春面。
正當她打算以輕功下墻,沿著墻根夜行潛伏,大樹底下有堆觀賞的假山,壘起約莫十丈高,仔細一瞧發現假山背后有個黑影鬼鬼祟祟。
看來這太守府的熱鬧非凡,吸引各色人等一探究竟,只見那黑影透過石孔,好像是在焦急的等人。
顧蘭蹲在高墻上觀察了陣,私以為此事稀奇,太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迎接貴賓,不敢有絲毫懈怠,可這黑影的舉止看起來不打算偷盜殺人。
這時廊橋一端走來穿著華貴紫色金絲裙的女人,頭上插著閃亮亮的金釵,濃妝艷抹,眼神飄忽不定,遣了貼身丫鬟,腳下生風,悄悄來到假山后面。
兩道黑影霎時糾纏在一起,顧蘭頭一次遇見傳說中的偷情,兩頰發燙,況且她耳朵極靈,嚶嚶丫丫的聲音細細傳來。
顧蘭舒了口氣,一個起落直掠到左首屋頂,入了李府。
輕歌曼舞,酒香四溢,謝敬云不愛應酬,卻不得不賠著笑,推杯換盞。
“李府今晚因著各位大人蓬蓽生輝,乃下官天大的榮幸。”滁州太守李則興致高漲,高舉酒盞,弓腰謙卑。
謝敬云舉杯示意,一口悶聲灌下,瞧著桌上琳瑯滿目的菜品,想起昨日城外客商的叫苦連天,沒有半分口胃,近年來商貿繁榮,滁州太守儼然成了個肥差。
“李太守,這滁州府三年前還是破敗的景象,民唉怨道,惡匪當道,眼下的滁州被太守打理的井井有條,為當今陛下分勞解憂,富澤一方百姓。”右首的中年人笑吟吟,打著官腔,謝敬云識得,正是工部侍郎章季康。
“章大人過獎,下官職責所在。”李太守低頭哈腰,十足的奉承派頭。
“下官敬裴大人一杯,此次西行,通河利水,裴大人功不可沒。”章季康站起身來,遙對著裴大人一番敬酒。
謝敬云抬頭一看,裴玄著一襲青色織錦緞衣衫,腰間束著一條白色卷云紋錦帶,一頭墨黑色的發絲用玉簪束起來,閑云淡止,卻深不可測。
裴大人吐出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聽不出什么情緒,淡淡道,“聽說上月鐵捕門走水了,不知可有傷亡。”這句話問的是謝敬云,在座的官員視線一一落在謝敬云身上。
謝敬云一怔,隨即添了一盞酒,笑意相迎,拱手道,“承蒙裴丞相關心,鐵捕門上下安好。”鐵捕門走水的事情并非大事,燒了幾處房屋,塌了幾道墻,可此話自面前的男子口中問出,無不是一把利刃出鞘。
大周新晉丞相裴玄,深受大周剛登基不久的嘉澤皇帝器重,不到一兩年的時間,位極丞相之位,掌文官之首,資歷了得,身出名門,才高富八斗,雷霆走精銳,連鐵捕門的機密閣也摸不透的人物。
新皇登基,今年僅僅七歲,尚不懂朝綱朝政,身后一直是太后扶持,然則朝中的大臣大多數表面衷心護主,背地里對先皇四子宗王爺尚為推崇,太后為鞏固新皇的根基,培植勢力,倚重世代清明的江南裴家,裴玄遂一朝平步青云,位極人臣。
鐵捕門由先皇設立,有一條成文的規定,鐵捕門的人不得參與朝堂紛爭,只管江湖與百姓的刑事訴訟,于是鐵捕門夾在二者其間,掌握著天下大大小小官員的密宗,以及歷代皇家宮闈秘事。
裴玄深眸一瞇,似笑非笑道,“本相還聽聞一事,那日走水,鐵捕門堅不可摧的地牢受了重創。”地牢兩字如重千鈞。
謝敬云手執酒盞的手一頓,倏爾臉色蒼白,直直的盯著裴玄深淵一般的瞳孔,裴玄的每句話無不針對鐵捕門,引得宴席中的人看出好戲。
“鐵捕門的事就不勞煩裴大人操心,裴大人要是這么有閑心,就多管管貪官污吏,上有貪官不作為,下有百姓叫苦。”謝敬云不動聲色,一番話語下來,宴席上的官員眼神惶恐,李太守深知鐵捕門的厲害,嚇得一哆嗦,盞中的酒水灑了一地。
裴玄擱了酒盞,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掃視一周,淡淡一笑,端的是風流雅致,玉樹臨風,添茶添酒的丫鬟們個個心神恍惚,臉染紅暈。
“謝大人的話在理,本官也認為是該治治官員的貪性,惰性,病性。”
在場的官員面如死灰,眾人大氣不敢喘,原以為倚仗的丞相會乘勢追擊,不將謝敬云放在眼里,可這天差地別的一番話止了看頭,還瞬間激起千層浪,差點搭進去自己的身家性命。
謝敬云更沒想到裴玄會順著他的話講,哼了一聲,坐下大口喝酒,宴席后半程只有一人尚且悠然自得,便是權高位重的裴玄。
宴席散后,謝敬云跟著小廝轉過回廊,回到客房,一關上房門,臉色陰沉,一屁股坐在梨花凳上,握拳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梁上的君子開了口,“師兄,何人惹的你傷肝動氣。”
謝敬云乍呼呼一下跳開,漸漸平緩了受的驚嚇,指著梁上的顧蘭,恨鐵不成鋼道,“堂堂捕頭,做事沒半分規矩章法。”
顧蘭見謝大人數落,翻身下梁,帶起一陣簌簌灰塵,目光中微帶詢問,“師兄,需要我動手盡管說,別客氣。”
謝敬云一撩衣擺,坐在凳上,給自己添了杯酒,深思道,“那人,你撼動不了他半分。”
顧蘭一聽,揚唇一笑,“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