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逢生
裴大人到底是一國之相,兼濟(jì)天下,顧蘭打心眼里欽佩裴玄,因了裴玄拽著她的手打死也不放。
上面去不得,下面是深淵,何況那批黑衣人絕不會善罷甘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一簇簇火把驟然照亮崖頂。
顧蘭上一秒還在心底贊賞裴相,下一秒裴玄的手就驟然松開了。
我靠。
顧蘭直直落了幾丈,上方的裴玄看準(zhǔn)時機(jī)拉住她的手臂,扇柄又一次重重砸入巖壁,顧蘭心底哀嚎,敢情裴大人準(zhǔn)備以這種騰挪的方式貼著崖壁緩緩下底。
顧蘭腳踩著巖峰,臉緊貼著一蓬雜草,緩緩搖了搖手臂,小心抬頭道,“裴丞相,小的有。”
“一計”二字還沒出口,顧蘭又一次重重落下去,這次裴玄箍著她的腰間,她的耳邊不再是招展的風(fēng)聲,而是裴玄有力的心跳聲。
二人緊密的貼在一起,擠在一塊禿翹的巖石上,裴玄的手剛好落在顧蘭的傷口上,他掌心染上一片濕漉漉的血,裴玄借著月光看向懷中的人兒,顧蘭臉色蒼白,嘴角的鮮血被她抹去留下一條淡跡。
裴玄的臉沉寂黑暗里,看不出情緒道,“你受傷了,怎的一聲不吭。”那傷應(yīng)當(dāng)是替他擋的暗器所致,他先前看她撲出來后還能生龍活虎,料想她理應(yīng)無礙,沒成想顧蘭裝做無事人硬生生撐了下來。
顧蘭聽不出來裴玄話里的情緒,只感覺腰間那雙手灼熱似太上老君煉丹的火爐,她全身都在火燒火燎,她從牙縫間擠出四個字道,“暗器有毒。”
顧蘭眼前一花,華麗麗的暈倒在裴玄的懷里。
顧蘭又夢見承元十三年,秋雨淅瀝的下了半個月,天氣潮濕陰冷,滔天的火焰映紅半邊天,雨勢繁密也壓不過火舌舔舐屋檐廊角。
宅院里沒有半個活人,只有石板上蜿蜒曲折的血跡流了滿地,女孩坐在一堆尸首中,手里抱著半個頭顱,她滿身是血,任雨點同火舌在她周圍交結(jié)共舞。
那一日,顧家滅門,活下來的只有沒了靈魂的木偶。
山間的晨霧大,濕氣太重,顧蘭是被山里的寒氣凍醒的,她掀開沉重的眼皮,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她又做這夢了。
十幾年來,她的軟弱和膽怯盡數(shù)藏在這夢中,她原以為自己無孔不入無堅不摧,一場夢便能輕易摧毀她的偽裝和盔甲。
她轉(zhuǎn)過頭,光線爭先恐后涌入眼底,她沒半分力氣翻動身子,腰間的傷口痛入骨髓。
這時山洞口出現(xiàn)一個模糊的人影,裴玄抱著一摞干草走近。
顧蘭不得不說有些人天生朱門清貴,然落魄也洗刷不去與生俱來的高貴。
裴玄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顧蘭這才發(fā)覺裴玄的衣袍蓋在她身上畏寒,她倏地閉緊了眼,面上浮現(xiàn)一抹紅。
裴玄走近發(fā)現(xiàn)顧蘭的雙頰發(fā)紅,放下干草,伸手去觸摸顧蘭的額頭,顧蘭感到貼在額頭的手涼的像塊冰坨,心底涌出一股說不明的滋味。
“身上還發(fā)熱嗎。”裴玄的聲音淡淡傳來。
因著山洞里面光線黯淡,裴玄一入山洞,老遠(yuǎn)便看見一對璀璨的星眸鑲嵌在夜空里,看見他走近了,復(fù)又快速閉上眼。
顧蘭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裝死,還是裝作回光返照,象征性的睜眼順便留下一句遺囑。
顧蘭裝死不動,裴玄便將枯草堆放在顧蘭身上,顧蘭的身上堆了座小山,她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
好一陣子,裴大人不知在搗鼓什么,也許是鉆木取火,偶有石頭碰撞的敲擊聲,顧蘭不敢動絲毫,眼微睜一條縫看裴大人在做什么偉大事業(yè),這一瞧將顧蘭驚呆了。
裴大人面前擺了一堆雜草,他用石頭細(xì)細(xì)研磨雜草的根莖,他的眉頭微蹙,似在思量這應(yīng)是草還是藥的徘徊中猶豫不決。
他拿起一根草借著洞外的光認(rèn)真觀摩,嗅一嗅氣味,反復(fù)思忖了幾下才敢研磨,不多時一堆草藥的汁液匯聚在一起,裴玄用大片葉子盛著汁液走了過來。
顧蘭覺得自個兒不是被暗器的毒毒死,而是被一堆莫名其妙草藥給下了毒。
裴玄半蹲下來,準(zhǔn)備抬起顧蘭的頭喂藥,只聽顧蘭傳出一陣急劇的咳嗽,躺在地上的人緩了半會,眼中驚懼的盯著裴玄手里的藥汁。
裴玄眉頭一皺,看看草藥,又看看顧蘭,轉(zhuǎn)身拿著草藥走出山洞,臨走前說了句,“你應(yīng)該裝睡不醒,這樣就不會浪費本相研制的草藥。”
顧蘭被氣的一口氣提不上來,裴大人早就知道她醒了,還拿一堆草藥來戲弄她。
等到顧蘭有力氣起身,裴玄早就沒了蹤影,裴玄拿著藥汁出了山洞就沒回來,顧蘭的腳步虛浮,她微微舒展了筋骨就往山洞外走,懷里還抱著裴玄的外袍。
她一出山洞口,她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霧有多濃,五尺開外隱約瞧見樹的影子,林間樹木高大蒼森,幽深的密林隱約有鳥雀鳴叫,再看頭頂?shù)亩盖蜕窖拢L(fēng)聲呼烈有碎石掉落,連太陽與天空的影子都被層層疊疊的樹梢掩映,耳邊除了鳥鳴聲,沒了半點人聲。
顧蘭看著白色茫茫的一片,只覺眼前的景物比西北封天的大雪還難判斷方向,她躊躇著不知道該往哪邊走,她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去找裴玄,畢竟露重霧濃,裴大人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草草出了門。
她腦中陡然生出了另一種想法,裴大人或許早已經(jīng)走了,她是行路上的累贅,裴大人拖著她一同上路便會耽誤行程,顧蘭私以為這種情況比較可靠,畢竟一個小小捕頭的命在裴大人眼里還沒有重要到要犧牲自己的生途。
顧蘭沒料到裴玄從密林深處走出來的時候,竟然這般狼狽,白色的身影與霧氣相得益彰。
裴玄一手抱柴,一手拎著果子,白色的中衣臟兮兮得緊,破破爛爛的地方也不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道道細(xì)細(xì)的刮痕,腳下的蜀錦面云紋鞋濕透了,整個人渾然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如瀑的黑發(fā)披散兩肩,俊秀的眉眼染了清晨的朝露,明明是大周的丞相大人,這番落魄模樣倒像從監(jiān)牢里逃命的囚徒。
裴大人見顧蘭怔在原地,彎了彎嘴角,說了句,“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