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英倫沙龍的路上增設了幾個像大紅花轎一樣的攤位。幾個穿著紅的、綠的、黃的、花的掐腰小衫鮮嫩的成都妹仔,正低頭用靈巧的手制作工藝飾品。
她們用彩色鍛面包著心形、三角形、海花形、菱形......刺繡精美圖案。
朵兒一直喜愛乖而小巧的藝術飾品,不管是線的、布的、織的、編的、玉石的、雕刻的,通通的這些琳瑯滿目小玩意兒貼在墻上,擺在桌上,戴在身上,吊在包上。
別小瞧這些小而精致的藝術品,只要有了它,更增添女孩兒的可愛,更能顯示獨特的味道,童稚,情趣。
這是朵兒這代青春美少女們對美好向往的方式和對生活熱愛的態度。
她被大紅花轎里的飾品迷住了,她想選一件吊在她胭脂紅的迷你小手挎包上。她喚住珍妮:
“喂,珍妮,快過來,幫我選一選。″
她手里正拿著琥珀色緞面海星花左瞅右瞅,她讓眼前五彩繽紛的顏色看花眼。拿著這個又覺得那個好,挑來選去反倒拿不準主意。
珍妮正在對面一爿成衣店,她選了一件寬大蠟染披風對著穿衣鏡左扭右扭。
她的男朋友,薩克斯手喬治站在身后站著,看著她,任憑她擺弄,像個守護神。
珍妮聽到呼喚正欲轉身,走在前面的吉他手彼得和貝斯手巴朗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吼叫起來:
‘真受不了了,兩位小姐,你們折騰到什么時候?’
“喬治,你也什么時候學小女人膩膩歪歪,快走。真受不了!″
喬治經不住同伴的埋怨,拉住珍妮的胳膊出了店門,珍妮一邊跑,一邊喊:
“朵兒,快點,老地方等你。″
那朵兒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依然全心身投入迷戀面前一堆誘人玩意兒。
柜臺里的掐腰美妺兒笑吟吟,溫婉可愛聽憑朵兒呵這呼那。
此時,天上下起淅淅細雨,朵爾毫無感覺,依然翻來倒去玩弄著,直到轎檐雨水成滴打在她身上,這才感覺涼涼的,沁沁的。
猛然臺頭,天空已是一片灰色,由不得一味任性選來揀去還是決定最初選的那個滑滑的,柔柔的,閃著光澤的緞面琥珀色海星花。
當她交過錢給小美妹兒時天空已經黑沉,寬窄巷子像罩上一層毛玻璃,放眼一望是不到頭的巷道,游人抱頭急步,人影漸漸稀疏。
巷道旁石頭獅子,黑漆老屋,陳舊斑駁的木門在氤氳水霧中變成了一幅水彩畫。
她用手擋著斗大雨珠,腳上水紅色涼皮鞋踩在青石路上一路小跑。
這時雨珠兒變成線串行,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她只好注足,在一長溜深黑老屋廓檐下躲雨。
這里的老屋,房檐寬大。
當年建筑師設計時一定發善心,將廊檐伸出一米左右方便行人遮陽躲雨。“不然我難逃這場大雨之災。″
朵兒深得父親傳授話語告戒,心里這樣想著。
看著雕刻窗花欞,樓臺的紅木欄干,厚重的木門,木門前高高的石門檻,門檻旁的呲牙咧嘴的石獅子,她恍然置身于在學校上歷史課時老師講的`過去的時光′。
朵兒知識沒那么豐富,思想沒那么復雜,她用不著去琢磨陳舊往事。芙蓉樹為什么會開花?為什么會謝?她學到的那點生物知識膚淺懂得,大自然的一切植物有季節性,地域性。有成長期,果實期,凋零期,休眠期,一年四季反復輪迴。我就像那芙蓉花兒只管純潔璨爛地開放,自由地生長。
我玉朵兒無須研究,探究奧秘,當下只管快樂成長,無憂無慮。
為了躲雨,她站在深沉老木屋房檐下,孤零零的。手里捏著琥珀色海星花,心里不知是要埋怨它,還是要喜愛它。
她只好在滴滴溚溚雨聲中聽雨敲打石板的聲音,看著雨垂直下來,濺跌成的水珠四分五裂。
再看那積水中央水紋愉快地,一圈一圈蕩漾劃開。
對面檐下墻角有一樁長著青苔的石槽,槽凼水面飄泛著團團葉片和幾朵淡黃的、紫紅的、白色的睡蓮。幾條金紅色的金魚在水池中自由扭擺活潑。
朵兒盯著這些美麗而可愛的生靈,心里漾著一陣甜甜快意。
要不是癡迷手提挎包上那團琥珀色海星花,朵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癡癡地,細細地觀雨,或者說是賞雨。
那團海星花別在她那小巧粉色挎包面上,被雨水浸透得飽滿,只是少了光澤。
此時,寬窄巷子成了一條水巷,一條穿越時空的隧道顯得神秘而幽深。
巷子兩邊聳立深灰色樓的高墻,墻和墻之間窄窄的,細細的,形成一道白白的縫。
只要仰天一望,那道縫競成了直條的白線,一線天。從天空投下的那束光就像從天而降的一道白簾子,直刷刷的。
朵兒整個人被陷在那道光的簾子邊沿石階上,身上青綠色連衫裙打濕了,貼在身上涼沁沁的。
她斜著身子瞧瞧腳上那雙水紅色乖巧的皮涼鞋也浸水了。
‘涼從腳起’,她這樣想著,不覺身子一抖打了個寒噤。
她用雙臂交叉胸前抱團身子,用雙手搓摩兩臂,看那條條雨簾。
此時巷子里人跡稀少,偶有舉傘者從她面前經過,向她投來一道憐香惜玉的眼光。好心的人舉著傘向她招呼:
“妹兒快來,你去哪兒,我舉傘送你″。
朵爾莞爾一笑,擺擺頭不言語表示謝絕。
迷蒙的水霧透過那光的簾子,她仿佛從巷子的那頭看到一個人,那人躬身抱頭在雨中狂奔,然后在朵兒對面屋檐站定。他一邊抖著衣襟,仰頭對天發問:?
“老天,你漏了?還是破了?你漏了就漏了吧,可是還在空中擂鼓急走行軍?你淋得我。。。哎,好一場飽雨呀!″
一口京腔。
在相距不到五、六米的狹窄巷子里,離得那么近,朵兒聽得真切,看得真切。
心里嘀咕,這人真怪,他在對誰吼?除了自己連個人影都沒有,對天撒氣,犯得著嗎?怪人!
突然她一眼瞅著那人當胸碩大瑪麗蓮.夢露體恤衫,那種勾魂迷人的笑讓她一楞,腦海里突然閃出印象來,那印像猶為深刻。
朵兒一下認出正是那個在浣花溪畔的卷發青年,他正在自己對面的廊檐下,正在對著老天吼叫。
他們四目相望,猶豫一陣后:“你....?″
兩人瞪大眼睛幾乎同時驚呼對方。
卷發青年先開口:
“啊,這么巧見到你。怎么不帶把傘?″
“你不也是沒帶傘嗎?″
“我是路過此地,你呢?″
“看雨、聽雨、玩雨。″
朵兒調皮地說。
“好浪漫。有這樣玩雨嗎?瞧你嘴唇烏青,得瑟打顫。“
停了一會,他抬起頭看看天說:
“你們成都的雨有這樣下的嗎?像天上有軍隊打仗似的,這么大個陣勢。″
“我咋覺得是老天爺在呼天嗆地哭吶。″
“好奇怪的感受,各自體會那么大的差別。″
“你剛才怎么說來著?你們成都?你不是成都的?″
“我去金沙講堂聽講座,順路感受一下寬窄巷子留下的歷史印記,領略昔日成都的風土人情。
“什么講座?″
朵兒沒聽清楚,在此時此地她對‘學術’這個詞感到別扭。
“就是聽專家講課,探討知識,研究學問的報告。″
“看來你是做學問的,大知識份子喲。″
“沒那么神秘,談不上,我是中戲的,學的就是戲曲音樂。″
“中戲?戲曲音樂?新鮮。初來成都?″
“是的。″
兩個人饒有興致,寬不足五六米的巷子,合著雨聲,男女相望,喚聲互答。
他們相識在雨巷,一個在廓下這邊,一個在廓下哪邊。
“你過來呀,過來說說,我對音樂也有興趣。″
朵兒呼他。
卷發青年縮著頭,三兩大跨步,身子敏?一縱,在朵兒面前站定。
頭上的卷發貼著腦袋已成直發,清癯白凈的臉淌滿雨珠。
“瞧你一臉的雨水,快擦擦。″
朵兒說著,拉開手提包上拉絲,抽出香紙遞上去。年輕人接過香紙擦拭,笑著說:
“你瞧,今天我倒變成落湯雞了,比起你們上次在浣花溪的那一場落水,怎么樣?夠狼狽吧?″
“差不多。″
“哎,(他叫不出朵兒名字)咋這么巧,咱倆不是在水中就是在雨中,緣份不淺呀!″
“差不多。″
“你語言這么簡潔,老重復差不多。″
“差不多″。
朵兒又一句差不多,兩人笑了。
這時雨點小了,不知從巷道哪座庭園飄來德彪西華貴典雅的樂曲。兩人聽著,不言語。
常春藤包圍的透顯古樸與蒼桑的厚重木制雙開門,從門縫里飄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是一位新星得獎歌手的流行歌曲。歌詞大意是: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愛你
有沒有人在黑夜里為你哭泣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我很在意
在意這座城市的距離
在沒有你的日子里我在哭泣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
在這有過傳說的黑夜
無法忘記你的臉
......
聽著那句‘無法忘記你的臉’,兩人靜靜對視,笑了。
這時,天上的雨似乎小了很多,卷發青年說:
“我們倆這樣等雨不知要等到什么時辰,我去買傘,你等著。″
他正下臺階,雨巷里突然冒出一個男生,一手打著傘,另一只手提著傘。
他一眼看到朵兒,一個跨步:
“朵兒,快拿著傘跟我走。″
“你怎么現在才送來?″
“我們都急得不行,誰知這雨太大,不得稍停。″
“雨大你不來?″
朵兒有點生氣。
“這不是來了嗎?″
彼得哄著說。
朵兒一把從彼得手里拖過傘,噘著嘴:
“你走!″
彼得呆呆看著她。
卷發青年說:
“我還是去買把傘吧。″
朵兒一下抓住他:
“不用,這傘咱倆共用。“
“他...他是誰呀?″
彼得問。
“你管不著。″
彼得臉色略有惱怒:
“好,我不管,我不管,baibai!″
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