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臥床,顧醫生每天登門為玉沐生作體驗,吩咐他要靜養,出門曬曬太陽,去林間,湖邊散步,適當做做有養運動。
在妻子和芙蓉女兒的精心照料下,身體逐漸有了好轉。
但玉沐生思念心切,腦子里始終縈繞著愛女朵兒的影子。
他叫妻子把愛女那堆包袱從箱底里拿出來,打開,抖了抖,花花綠綠散落一床。
還是那些女兒嬰孩時的小玩意。
什么小布衫,小褲頭,小帽小鞋小襪,銀項圈,手鏈手鐲子。。。之類的東西。
他盤坐在床上,盯著眼前這一堆發呆,不一會兒淚珠子在眼里打轉,不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可是,玉頭兒也有傷心脆弱的時候:老父我有淚了也要輕彈。
一陣嘆息之后,他拿起手機,撥朵兒的手機號碼,這是每天必須要做的事情,依然停機。
他,一聲嘆息,搖了搖頭。
妻子出門去了,這幾天真難為她,為了我,她把什么活動都停止了,甚至把最喜歡上舞臺表演的機會也推掉了。
玉沐生翻身起床,洗臉嗽口,吃過妻子為他準備早點,服下顧醫生給他開的藥,到客廳里,在那沉重夯實的老桌子老椅子邊坐下。
他被墻上的老照片,老祖宗,老先人們陪伴著。
被墻上掛著的錦袍戲服,古董家俱,和巨型扇面上芙蓉粉畫包圍著。心里叨念,老祖宗看著我吶。
我玉家幾代人住在這浣花溪旁,如今老屋推倒,我依然在這老地住著。玉頭兒心中徙然升起一股宿命的意念,這宿命意念在延伸,一直延伸下去。
他又起身進到屏風后面的怡雅茶室里去,在長條桌前的蒲團上,盤腿坐下來。
他環視一下他的雅致的,散發出書紙氣味的,煙氳熏香的茶室。
昔日親朋好友的言談笑語仿佛都凝聚在這間安靜的茶室里了。
他瀏覽了周圍的書架,上面一列列,一摞摞的書藉雜志都是我玉頭兒需要的知識滋養,知識寶貝。
這是我玉頭兒的大百科全書書庫。
他坐在柔軟舒適的靠背椅子上,
這時陽光從上方窗欞斜照下來,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這亙古不變的陽光,明亮溫暖的陽光在彌漫著寧靜無語中,照著我的心,我的靈,我的身體,照著我這顆失落的心。
他閉著眼,默禱著求祖保佑朵兒平安,求祖讓我早日見到我的女兒。
冥想片刻,玉沐生又起身在框欞上取下茶罐子,抓了一撮茉莉花茶,提著妻子早已燒好的老井開水,沖進蓋碗茶杯里。
滾燙的開水在杯里翻著白花,跳著舞蹈,他將蓋扣上,又坐在有彈性的舒適的靠背椅子上。
在這樣的寧靜中,祖宗給我老玉這樣一個安排,心也釋懷。
突然,玉頭兒猛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進屋拿起黑夾公文包,推著他那輛飛鴿牌自行車出到門來。
經過天井時,鷯哥蹦跳著,陽光照在牠那發亮的,黑褐色的羽毛上。他上去用手伸進鳥籠子里去,撥弄牠小小的身體。
鷯哥乖乖地,兩只小爪抓住橫棍蜷伏著。
牠扇動著翅膀叫了:
“爸爸,爸爸!“
“鷯哥兒乖乖?!?/p>
玉沐生回應,嘴唇嚕嚕,臉上對牠露出童真般的笑臉。
玉頭兒最近念上了文物古董市場。
城南的,城北的,城東的文物市場他都去過。
常去看大慈寺的拍賣行,聽金沙講堂的文物古董鑒賞,觀非文化遺產博物館。
并經常手機與文物收藏家許先生請教,交流。
他逗了鷯哥,然后一路蹓車,來到城南文物古董舊貨市場,這里全部是做古董文物舊貨交易。
可收購,可買賣。亦可邊收邊賣。
街兩旁是一爿接一爿的商店,和露天地攤,遍地的地攤。
不管是商店里,地攤上,游覽著掏寶的,或做交易的人,絡繹不絕。
商店里,地攤上,都擺滿了各種出土的,祖傳的,墳里來的,墓里來的,家傳的,買來的,海內的,海外的,飄來的,天飛來的,天外砸來的。。。各式各樣,千奇百怪,也許一文不值的,也許價值連城的文物古董寶貝們。
從物品成色上看,多是銅的,鐵的,泥土的,石頭的,木頭的。
刻的,雕的,淬火的,冶煉的,錘煉的。。。
不知歷經幾代,幾十代;
碾轉過幾個人,幾十個人;
幾百個人,幾千個人,幾萬個人。不知經過了多少人多少人的手。
無從知道,從無知道。
問何年何月?問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
是掏來的?是撿來的?是挖來的?
無從知道,從無知道。
你問他,他問你;
天問地,地問天。
還是別問。
那些歷經歲月風霜的文物古董,幾經打磨,顏色深沉,多有破損。
布滿著傷痕累累,斑駁蒼桑。
沉默著,靜靜地等著,等著落入誰家,和歸到誰的手里。
或者收藏在誰手里,或者拍賣到誰那里。
拍賣會上的文物或古董,擺放著。拍賣主持人將拍賣的物件翻來倒去,倒去翻來展示給在座的人看。
打開影視屏,將物件投射在頻幕上講解它的出處,年代,價值。。。等等。
然后開始唱價,臺下收藏者,收購者舉牌。
起價,拉價,升價。。。
價位在人群推助下一路攀升,終于定格在一個無人競爭的點上。
一錘定音,交易成功。
就像我們在電影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場面。
但不是所有物件都是這樣一帆風順,有許多物件在拍賣時放在那里擱著,定不了音,這是常有的事。
玉沐生在童帥來劇團之后,在朵兒生病之前,他經常來到這里,來做什么?
只見他這里東轉轉,西瞅瞅。
隨后拿起一件物品,這里摸摸,那里敲敲。
他好像要掏什么,找什么。
玉頭兒哪里料到在他的不遠處,妻子花一紅保持距離一路尾隨著他。
早上廣場舞結束,一回家,老頭子不見了。
她的那一邦姐妹兒哥兒兄弟們早就充當她的千里眼,順風耳。
她一個電話,一個詢問就知道老伴去了哪里,去了什么地方。
平日里她暗暗觀察過,玉頭兒像一個地下工作者一樣,不開腔,不出氣,閉在嘴上,悶在心上,一個人默默地又去那里了。
而花一紅更像一個地下工作者,一路尾隨他的老頭子。悄悄地,不露聲色地,不讓他察覺地注視著他的一切。
花一紅跟了他一路,也納悶了一路,百思不得其解。
我這老頭子咋啦?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尋這些撈什子破舊玩意是為哪樁?是為哪意?
神神秘秘的,像是中邪啦,走火如魔啦!
她遠遠地看到她的老頭擰起一只麻袋,從一個地攤人手里接過一些瓶瓶罐罐,泥陶,瓷陶的小人啊,小動物啊往麻袋里塞。
然后立起身從黑夾公文包里陶出錢夾子,將一沓鈔票遞到那人手里。
當他剛從地上直起腰來,猛一看到妻子立在面前。
“好哇,好一個老頭子,你背著我搞什么名堂,搞撈什子破玩意,弄了這么大一口袋,你要干啥子?“
花一紅對著玉頭兒吼叫。
玉頭兒這下回過神來:
“別在這里大呼小叫,回家說,回家說。“
然后他將麻袋擱在自行車的后車坐上,一手把著車籠頭,一手拉著妻子花一紅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