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劃破天際。
“轟隆——”暗沉的天際悶雷時現,肆虐的狂風撕扯著將軍府的百年老樹,搖曳的樹影張牙舞爪地映在窗欞上,如同鬼魅一般。
瓢潑的大雨瞬間傾瀉而下。
”快快!”
丫鬟婆子里出外進,一盆盆熱水端進去,一盆盆血水端出來。
“好痛!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
內室里傳出女子聲嘶力竭的叫嚷。
“夫人,您再加把勁!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好痛!謙云……好痛……”
淚水和汗漬交錯的面頰青白一片。
房門外,易謙云攥緊了拳頭死死盯著房門幾欲沖進去。
管家戰戰兢兢地守著門口就怕他一個忍不住破門而入。
“大夫你快想想辦法!夫人再這樣就撐不住了!”
一旁嬤嬤焦頭爛額地催促老大夫。
“老夫也無能為力。夫人原本還有一月才會生產,如今劇毒致使早產,毒素不僅侵害了夫人貴體,就連腹中胎兒也……
“老夫只能保住一人,還請將軍早做定奪!”
言罷,老大夫便被丫鬟拉進產房。
只能保一個!
易謙云負在身后的拳隱隱滲出血色,充血的雙瞳讓他整個人好似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他的妻兒,他只能留一人!!
“將軍……你進去見見夫人吧,夫人……怕是撐不住了……”貼身的丫鬟候晴抽噎著,語不成詞。
易謙云如遭雷擊,身形踉蹌一步奪門而入!
“慕兒……”
“謙云……我,我怕是撐不住了……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我……”
謝雨慕目光渙散,隱約聽到人聲,隱隱泛紫的柔荑不復往日白皙,無力地在身旁揮舞。
“不會的……不會的!”易謙云握住伸來的手,連聲否定,可惜愛妻已經聽不到了。
“我覺得會是個女兒……可惜我等不到她長大成人了,我們的女兒取名叫‘傾顏’可好?傾顏傾顏……將來……一定會是個美人兒。”
謝雨慕稍稍有了焦距的雙眸直直望著床頂,好像見到了女兒長大的樣子,沒有血色的薄唇泛著清淺慈愛的笑。
謝雨慕稍稍偏頭,對著床邊易謙云若隱若現的臉繼續道:
“謙云,這一生,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口齒清楚,儼然是回光返照。
恍惚間,謝雨慕仿佛看到往昔……她與易謙云戰場相遇,相知,相守……
現在,他們的女兒就要來到這人世,以后,她會代她照顧他,她還有什么放不下……
謝雨慕深深吸口氣,這是她……最后一點氣力了。
“啊———————”
“慕兒——————”
十五年后,穹荒大陸,云隱山。
云隱山地處雪涼、皓羽國境交界處,這里四季如春,常盛不敗,高聳入云的山巔之處更是靈藥仙草多如牛毛。
鬼神醫褚云子為了防范外人隨意闖入,在山下設下九宮玄陣,除了這師徒四人,無人能入。
換言之,這山上除了飛禽走獸,只有這四個活物。
傾顏睜開眼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云隱山上了。
那時候耳邊只有一片手忙腳亂的吵雜,可是身體虛弱得厲害,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
長大后聽師父說,父親的妾室為了爭寵在娘親的安胎藥里下毒,娘親生下她之后便撒手人寰。
父親為了救她,策馬奔波了兩天三夜趕來云隱山求醫,在山下大陣里險些喪命。
師兄告訴她,多虧了父親用真氣護住她心脈,不然她這條小命一出生就交代了。
傾顏上一世天賦異稟,對舞蹈尤為熱愛,可惜身體過于羸弱,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
許是過奈何橋時孟婆忘了給她飲忘川水,她帶著記憶輪回轉世了。
已經死過一回,心性不比常人。
饒是她在師父師兄面前再乖巧懂事好似不諳世事,心底里也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老”人,再怎么偽裝她也不會有孩子的天真單純。
師父師兄只當她是年幼喪母又沒有親人陪伴,早早學會堅強獨立,不疑有他。
興許就是因為這樣,師父師兄對她更是疼愛有加。
且不提師父老頑童的性子,大師兄隨風豐神俊朗溫柔體貼,二師兄流云風流倜儻風趣好動。
自幼這三個男人便圍著她一人,病發時寸步不離地照顧她,暗自神傷時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她想,即便這一世又是個破敗的身體,有他們在,上蒼已經待她不薄。
……
這一日天朗氣清,傾顏小心翼翼養了很久的六月雪開了,花朵白凈如雪,分外惹人憐愛。
她正移植培土時,師父將她召到跟前遞給她一封信。
褚云子不似高興,傾顏不明所以展開:
“褚云子前輩
晚輩今有一躊躇之事
顏兒離家已十年有五
晚輩思女心切盼歸已久
前輩養育之恩晚輩銘記于心
不敢有忘
然顏兒生辰在即
晚輩欲行笄禮與之
告吾亡妻
望前輩允之
謙云敬上”
傾顏看完信愣了半晌才抬頭看褚云子。
以往父親來信只是問問她近況和身體,偶爾會向師父透露些許想到山上來探望的想法。
沒想到這次父親非但沒有,居然請師父放她回家!
她看著師父抿唇出神,褚云子只是低頭侍弄草藥,一時間只有草藥沙沙響。
“師父……”
她輕喚出聲,她想見父親但不想離開師父,左右為難。
褚云子侍弄著草藥也不看她,難得正經說話:
“丫頭,師父一生無子,你們師兄妹三人便是我的孩子,隨風和流云比你年長,出山早,按說你身上的毒早已壓制住,除了……”
褚云子一頓,抬頭看著傾顏繼續道:
“師父早該讓你回家,多留了你這么多年,你可會怪師父?”
傾顏眼角的淚終于落下,幾步撲到褚云子懷里,顫聲道:
“顏兒是師父養大的,怎會如此不孝,師父……顏兒舍不得你!”
褚云子老不修習慣了此時也難免鼻子一酸。
“好孩子,下山之后要好生照顧自己,莫要為師擔心。”
傾顏狠狠點頭:“師父也要保重,顏兒一定會回來看你!”
離別在即,師徒二人均是萬分不舍,藥香四溢的屋內悲情彌漫。
“這幾日,你師兄他們便要回來了,你且收拾好行裝,屆時隨他們一同下山。”
褚云子拍拍寶貝徒弟,狠狠吸了把鼻子,他的寶貝徒弟呦……
正想著,他念叨的師兄弟二人就回來了。
聽見師妹抽噎,輕功招呼著就飛了進來。
大徒弟將寶貝徒弟帶進懷前輕拍著肩,冷冷地看著他。
褚云子敢發誓,這不肖弟子的眼里正在沖他射刀子!
二徒弟一邊幫寶貝徒弟擦眼淚一邊惡狠狠問:
“臭老頭,你對師妹做什么了?”
褚云子還沒好好回味剛剛和寶貝徒弟難得的溫情就氣不打一處來!
瞧瞧不肖徒弟二說的話!
他半只腳邁進棺材的人能對寶貝徒弟干什么?
褚云子頓時火冒三丈!
有徒弟這樣和師父說話的嗎?
啊?數月不歸連師父都不叫!臭老頭?!
混蛋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方才的溫情脈脈立馬消散得無影無蹤,褚云子咆哮:
“有這么跟師父說話的徒弟嗎?為師能對顏丫頭做什么!”
兩不肖弟子狐疑的看看他,顯然不信。
他們師兄弟長時間不在山上,山中就這為老不尊的師父和寶貝疙瘩小師妹,不是師父惹的禍難不成是貂兒?
打死師父他們都不信。
“師兄你們錯怪師父了。”傾顏擦擦眼淚,解釋:
“是我父親來信想我回家,我舍不得師父,所以才……”
褚云子輕嘆,一旁靜立的師兄弟終于閉嘴。
師妹要下山回家了?那以后回來是不是就看不見師妹了?
流云立馬不淡定!
憑什么?
他一手拉扯大的寶貝師妹憑什么一封信說召回家就召回家!
他同意了嗎?有人問過他嗎?
流云是行動派的代表人物,當即炸毛:
“憑什么!我看著長大的師妹他想帶走就帶走,我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說著舐犢情深一樣把傾顏抱在懷里。
誰動師妹他和誰急!天王老子也不行!!
隨風只是在一旁深深看著傾顏,久久不語。
“師兄……”
傾顏輕聲喚道。
兩位師兄自幼疼她,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她要下山回家,別說師父師兄,她自己就舍不得離開。
可是想到十多年未見的父親,她心里一陣不好受,哪邊她都割舍不下。
“行了你個臭小子,又不是以后見不著,至于像生離死別么?”
褚云子踹流云一腳。
“顏丫頭要回家行笄禮,為師立誓此生不再出山,你兄弟二人就一路保護顏丫頭下山回家罷。”
“這還差不多。”
流云這才滿意。
隨風想了想,慎重道:“流云先一步陪師妹回家,留師父一人在山上,我不放心,笄禮前我再去岐州。”
褚云子心道,我一大把年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長年不在我不也好好的。
傾顏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
幾日后,云隱山下。
“師父,顏兒走了,你要保重,顏兒一定會回來看您!”
傾顏雙膝跪地,端端敬敬拜下。
褚云子受她一拜扶她起來,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傾顏努力對師父笑笑,又對隨風道:
“大師兄,笄禮前一定要來!”
晶亮的眸子認真地看著隨風。
隨風點頭應承,扶她上馬。
“師父保重!”
傾顏揚鞭,和流云消失在褚云子和隨風視線里。
“風兒,”褚云子看大徒弟失魂落魄的樣子,嘆息道:
“既然割舍不下,何不放手一搏?”
隨風握著清霜劍的手一震,隨即輕笑。
什么都瞞不過師父啊!
看著漸行漸遠的傾顏,隨風苦笑。
那個自幼便把他當親哥哥的顏兒啊,他該拿她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