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齊靈魂出竅太久,加上在樹林里受的傷,此刻非常疲憊和虛弱。陳曦于是幫青姑姑安頓他躺下休息。
之后三人圍坐在四方桌邊,陳曦將晚上所見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看來的確是與小童哥有關。”青姑姑皺起了眉頭,“對了,你們剛才說那白袍子……”
火弦拿出瓶子來,原來那瓶子只是在外面套了遮光的布,火弦拿掉了布,青姑姑和陳曦都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那瓶中居然有一個小人,是一個身著戲裝的女子。
“這難道就是——”青姑姑指著瓶子,有點不敢相信。
火弦點了點頭。
“謝謝你~”那女子對著火弦施了一禮,聲音雖小,但卻清晰可聞。她又轉向陳曦施了一禮,“還有你,謝謝?!?/p>
陳曦擺了擺手,不知道她在謝什么。“沒什么,對了,那個樹林到底怎么回事,還有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現在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那女子回道。
“我叫李花,是唱旦角的。我相公叫劉耿,是劇團拉板胡的。我們在同一個劇團從相識到結婚,十多年了,從未分別過,也從來沒有紅過臉,劇團里的人都很羨慕我們?!?/p>
李花的眼睛泛出溫柔的神色,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八俏覀儎F,不,是附近幾個劇團中板胡拉的最好的,長的又好看,高大英俊……那時候有好多小姑娘追求他,總給他送點荷包,零嘴兒。他都沒有收,因為他說最喜歡我的唱腔……”李花有些害羞地拿手捏了衣袖遮住臉。
“他對我很好,知道我要愛惜嗓子,有空的時候就會給我煮一些清潤的茶,像無花果、川貝、桔梗、羅漢果、胖大海之類的,只偶爾,才會給我吃一點點零食。就像管女兒那樣愛護著我,有時候身子不方便他還會幫我洗衣服……后來,我們就結婚了。我們劇團是傳統的曲劇團,添丁、喜喪、壽誕、廟會就會請我們去搭臺唱戲。像《天仙配》、《風雪配》、《香魂女》、《鍘美案》、《陳三兩》等等,都是我們劇團唱的比較多的,人們也愛聽。一開始還只有附近的縣鎮會請我們過去,慢慢的因為唱的好,價格也公道,生意也就越來越好,有時候連唱四五天,過后還要馬上趕場去另外的地方接著唱。
李花停了一下,抬起衣袖輕輕甩了一下。
“我也跟團長反應過,有時候連三趕四的太累了,有好幾次演出我都是在生病的情況下登臺,可是團長說名聲一旦打出去,就下不來了,如果我們推辭,慢慢名聲變差,就很難再有好的生意了。他說的很對,不過因為有耿哥陪我,就算辛苦,心里也是暖的?!?/p>
李花原是微微垂著眼簾的,現在卻抬起了眼,看著陳曦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們收了場就已經十點多了,第二天中午在鄰市還有一場演出。開車的司機是我們劇團的道具師,跟著我們也一直沒合眼,從縣里到市里,又從市里到另一個市,到橋上的時候他已經連續開車四五個小時了。當時我們都在休息,只聽到一陣巨響,接著車子里的人就像那洗衣機里的衣服,在車廂里被甩來甩去,耿哥他為了救我……”李花留下淚來,聲音也哽咽了?!澳歉摋l有那么長,它穿過耿哥的胸膛……”李花忘記了要擦眼淚,只是伸手比劃著,“耿哥就倒在了我懷里……我叫了他好久都叫不醒……我沒有死,但是脊柱受傷了,腦袋里面也出血了,他們送我去了醫院,我聽到電鉆的聲音,我聽到機器的嘟嘟聲,可是我感覺不到我的腰,我也感覺不到我的腿。我失去了耿哥,我也沒有辦法再登臺了,我聽到醫生們在說車禍的事情,說我是唯一幸存的,說一定要救我回來。可是我不想……耿哥他走之前一定很痛……在手術臺上我忽然感到非常輕松,我看到手術臺離我越來越遠,我看到手術室里的醫生緊張的忙碌,我看到自己躺在那里,被剃光了頭發,頭皮被剝開,地上都是血……我就那樣飄了出去,我要去找耿哥?!?/p>
“我好像一下子就變了,我聽得到很遠的聲音,我看得到很遠的地方,我清晰地看到出事的大橋在遠處呼喚著我。我想耿哥一定會在那里等我。我回到了大橋,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耿哥……時間太久了,我慢慢的就變成了之前你們見到的那樣,只剩下眼睛和耳朵,去看去聽,也講不出話來?!?/p>
陳曦三人靜靜地圍坐著,誰都沒有開口打斷她。不過陳曦心中起了疑惑,既然火弦可以與她對話,為什么不一開始就這樣,一定要讓她待在自己體內呢?正想著的時候陳曦感到有視線盯著自己,一回頭就對上了火弦的視線。
火弦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他當時還記得自己有骨殖瓶的話……陳曦的確不用遭那些罪……陳曦看著火弦有些心虛的眼神,心里又開始琢磨,這人是不是有事瞞著他。
火弦沒敢再繼續看他,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瓶中的李花。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那片樹林,我就跑了過去,我本想進去看看,卻忽然看到了耿哥!他就在樹林邊,我恨不得馬上過去抱住他……我已經是那樣了,他還是認出我來了,他說我的眼睛他永遠都忘不了,但他還是那樣,不過卻小了很多,他被包在一團綠色的光團里,不讓我進去,說進去就出不來了。那里面有一個穿黑袍的人,劇團里的人都被他吸走了,他說的吸走了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但他的確一天比一天要小,我害怕他消失。后來陸陸續續又有些死后的孤魂飄了進去,我想勸他們,但我已經開不了口了……有時候我一出現他們跑的還更快!”
“那個綠色的籠罩著樹林的大鍋蓋,你們都看到了,一開始是沒有的,后來越來越大,我有時候想干脆直接進去算了,反正也死了,就算再消失也沒關系,可是耿哥他很堅決,他說如果連靈魂都消失就肯定不能再世投胎,其實投不投胎又有什么意思?!耿哥就讓我救他,讓我找人救他,他想投胎。他說一定會有人發現這里,一定會有人來。他說的那么堅決和肯定……前不久的車禍,死了很多人,很多靈魂飄了進去,我在圈子外面看,那大鍋蓋忽然變得很亮,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從里面竄了出來,我只看到一團黑霧朝我沖了過來?!?/p>
李花歪著頭,看著青姑姑。
“從那兒之后我就分不清我到底是李花,還是小云。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我等的可能不是劉耿,我等的是小童,我不再惦記著進樹林里,沉浸在油菜花田中,執著地等著,我甚至連自己已經死了都忘了,我當時就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丫頭,我還活著,我在等人?!?/p>
“后來我就看到了你。后面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離開青姑姑家之后我忽然清醒了,油菜花田不再出現,我又想起了耿哥。你們去到河邊的時候我就離開了,我想讓你們去樹林里,就……”李花忽然跪下了,“如果你們看到了耿哥,一定要救救他!我只有這一個想法,你們帶我進去吧!就算要消失,我也要和他一起消失……耿哥他一定很孤獨……”
她在瓶中來回轉身,拜完陳曦拜火弦,然后又拜青姑姑。“你們那么厲害,能進去,還能出來,一定是高人,你們答應我好不好?一定要救耿哥出來……”
“我答應你!”陳曦忽然應道,“只要他還在,我們就一定救他。”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李花在瓶中不斷叩首,對陳曦千恩萬謝。
火弦輕輕咳了一聲,之后又將瓶子罩好,然后裝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