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吉道,他那日自王家出來,原本正欲回家,途中遇上那穿玄色純衣纁袡禮服女鬼。
那女鬼的主子看似面上答應不找王家人麻煩,實則是想糊弄走沈昀青,再下后手。
女鬼勸了幾回,惹得那主人發了火,將她攆到外頭,說是讓她看著沈昀青。
女鬼認死理,卻不傻——沈昀青何等人物,只怕她還沒靠近就會察覺。一道劍光下去,只怕自己要魂飛魄散罷。
想到那情景,女鬼就膽寒,在外頭消磨著時間,不敢回去,更不敢照主人的話去辦。
遇上熊吉后,聊了幾句就忍不住倒苦水,求方法。
不想,沈昀青就站在那王家門口聞味下飯,啃著肉燒餅聽了個全。聽得某熊夸口要幫忙女鬼揍自己,擼袖子就先把熊給揍一頓,搜了身,搶了吃食揚長而去。
說到這,熊吉剮了沈昀青好幾眼,對方老神在在,無視之。
憋氣,他又繼續往下說。
因被搶了食,熊崽憋了氣,腦袋靈光了一回,想著或許沈昀青聽到了自己與女鬼的對話。既然先頭曾開口警告,那他定然會將王家的事管到底。
熊吉想看沈昀青被揍的滿地爬,就留在那不走。怕他們挪了地自己不知,故意尋上女鬼一道耍。到了晚間才想起來給胡安安報個訊,就隨便去了個山頭逮個小妖。
傳完話回去找女鬼,湊巧聽到她主人在說要去找什么寶貝,說是個什么杯子,可以凝聚月光,源源不斷造就月流漿與她夫婿食之類話語。一聽是吃的,熊崽就來了興趣。
寶貝要找,那王家人,照樣要對付。
那贅婿自覺在王家吃了許多苦頭,哄著小情人為自己討公道。
“呸,真不是個東西。”熊崽罵罵咧咧很是不忿,羅婆子亦搖頭為王家女嘆息。
“繼續。”胡安安抬抬眼皮,不為所動。
熊崽去瞧那沈昀青,見對付一副高冷樣,頗有些意興闌珊,簡略了話頭。
三天后,女鬼主人估摸著沈昀青改走遠了,便趁著黑夜去動手。哪知沈昀青正等著,三兩下就打得人抱頭鼠竄,最后丟了女鬼去擋,自己則卷了情夫跑路。
相處了幾日,熊吉覺得這女鬼心腸不壞,就出門阻了阻,好在沈昀青也沒想滅他就讓他帶女鬼離開了。
熊吉惦記寶貝,干脆充好人,非要送女鬼去找她主人。找了幾天,才終是在紅楓鎮外碰上。
小熊崽原以為他送了女鬼回去,對方應該會感謝他,請他吃點東西什么的。不想,那人瞧明他真身,就想扒了他熊皮去獻給什么嘮子師姐當見面禮。
怕自己打不過,就在送予他的吃食里下了藥。
得虧女鬼暗示,才沒著了道。后一番拼殺,熊吉不敵,胸口叫刺了一刀,忙祭出玉符逃了。
或許是羅婆子的孫子命不該絕,一陣天旋地轉后熊吉落了地,還未站穩就聽得小兒哭聲。
定眼一看,有獸,形似狼,腦袋通紅,眼似老鼠,正抓著一具人類尸身啃食,時不時喚幾聲,其音如豬崽。
旁邊還有幾只禽鳥,形似家雞卻長著白腦袋,鼠足虎爪,丑的很,紛紛低垂腦袋同樣對著人類尸身啄食。
不遠處,有一白骨做的床具,上鋪人皮,有一男子坐那飲食人血。
幾米外裝著個大鐵籠,門敞開,有一孩童脖子用繩索之,正嗚嗚哭泣。
砸吧嘴,熊吉搖頭,“那情景元娘你是不曾看到,太磣了。我當時吧,就覺得若是這么走了,這小子定然性命不保……沒看見也就罷了,瞅見了,不救一救,總覺不安。”
才在人類手里吃了個虧,轉眼又見到這般人物,熊吉當時心底發毛,但聽小兒哭聲,硬是故起膽氣。
好在他一張熊臉,粗粗一看,也瞧不出情緒。故意嚷嚷著,“小兒皮嫩,剛好拿回去讓母親燉了,與我補上一補。”運用法術切斷繩索,抓到人就跑。
對方許是因為他是妖,不曾追來。
熊吉跑下山后,將小娃娃一丟,讓他快回家,說自己也要找地方療傷。話音才落,晃了兩晃就倒地了。
那羅婆子的孫子撒腿就跑,途中遇上來找他的羅婆子,抱著家人大哭一頓。
等羅婆子從他口里得知他遭遇,又聽得他說救了自己的熊妖受傷昏倒了,便將小孫子訓斥一頓,回頭背了熊吉帶回家養著。
“吃人的野獸當是獦狚和鬿雀,”沈昀青沉思著,作分析,“那男子,照情況看來,倒像飼主。”
胡安安扭頭去望不自覺拭淚的羅婆子,想了想,問,“不知這孩子父母在哪?”
羅婆子唇畔抖了抖,出口既成顫音:“數日前沒了。”
胡安安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她略略一沉思,問“熊吉可還記得地方?”
“記得。”
聞言,羅婆子猛地抬頭,眼帶期待的望著胡安安。
只聽得少女朗聲道:“此惡人須除,且務必除惡務盡。”
她看向沈昀青,路上他們曾交換過姓名,便問道:“我欲將這一行全部除去,然不知那男子究竟養了幾頭惡獸,為避免有獸逃脫,想聯合附近大妖一起行動,沈昀青你可介意?”
“這鎮上發生的事那些個大妖未必不知,你確定他們肯插手?”沈昀青反問。
“我自有我的法子,只問你可要一同出手?”胡安安勾唇,狡猾一笑,她可是給他們送功德,又豈會有妖笨的拒絕。
“自是要的,我本是為此而來。”沈昀青頷首。
“大虎,筆紙拿來。”
聽令,大虎立刻在桌上擺好紙筆。
胡安安想了想,提筆列出自己所需食材,并與沈昀青道:“我答應你若幫我找到熊吉,就為你做些吃食。如今熊吉找到,自是要履諾,且做一道佛跳墻,可食否?”
“此菜不曾聽過……味道何如?”
“能令佛棄嬋跳墻而來,你道如何?”
沈昀青心中歡喜,嘴角微勾,“恭敬不如從命。”
佛跳墻,又名“滿壇香”、“福壽全”,是福州的首席名菜,屬閩菜系。
需要用到的原料有18種之多:海參、鮑魚、魚翅、干貝、魚唇、花膠、蟶子、火腿、豬肚、羊肘、蹄尖、蹄筋、雞脯、鴨脯、雞肫、鴨肫、冬菇、冬筍等等。把天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長的山珍海味都包括在內。
紅楓鎮上自是弄不到材料,再加上胡安安要的料也大,大虎干脆回了黑水涯,招了些小妖去找。又弄來了上好的靈藥交與熊吉食,務必讓他盡快復原。
一夜過去,羅婆子的院子里擺滿了各式處理好的食材。
制作佛跳墻的工藝相當復雜,因這菜有大用,胡安安不讓其他人幫忙——她早就發現凡是她過手的菜肴即便原是些普通食材,不知為何都會染上些特殊氣息,人類食之當可避妖魔,妖怪食之則會覺通體順暢。
因此便見院子里胡安安使出諸多神通,操控著數把刀自動飛起講那已經扒好毛的雞、鴨分別剁去頭、頸、腳。又有那無形大手將雞、鴨,并豬蹄尖,羊肘,與凈鴨肫一起下沸水鍋氽。
金錢鮑自動飛進籠屜,火自燃之……
水發魚翅呼啦啦飛到竹箅上排好,并放竹箅進沸水鍋中,又有蔥段、姜片、紹酒倒入鍋同煮……
瞧得羅婆子直了眼,愣愣說不出話來。
忙活一天,待日后稍落,胡安安才把處理好的各種原料放入壇內,用小火煨制。
不大的院子,擺了近百個食壇。
胡安安擦了把汗,引大虎到處一看,將所有罐子做了分類:有予那黑水涯幫忙的大小妖的,有用來拉攏此間地頭妖的,還有送去那路口予那此間出了力卻沒幫上忙的小妖……且帶熟后一一送去,并附耳悄聲吩咐一通。
在她吩咐的時候,沈昀青默默地成功給十二個壇子標上記號,還準備朝第十三個下手。
“喂,你夠了啊。”胡安安眼揪揪,橫他,太貪心了吧。
沈昀青道:“此次我只掠陣,不出手,以那功德之光換取這些食壇。”
胡安安一愣,明白自己的一番算計早以被看穿:修者積極降妖伏魔,不單是為了取妖物之肉身煉丹,或是救濟于世,還為了那功德榮光罷。
為惡越兇的妖,身上孽障就越重,殺它之人天道會降下功德做獎勵。有功德護身的人,生活行事會更順暢,妖亦如此。
抿唇,知道就知道罷,反正她也不是為了自己。
此間事就算了了,日后亦會有衛道士前來對這些妖精喊打喊殺。不是所有妖怪都法力深厚,能抵擋的了。
雖說那人不是它們害的,但是它們不曾出手助人,天道就記上了,必定不會再讓它們妖生順坦。
無辜么?憋屈么?
誰道人才是天道的寵兒,這世間日后當人主天下。
便是她,不也被天道強拉到人族陣營去了么。
鼓動附近妖怪去斬殺那惡者,是為它們祈求一份生路——有那功德護身,那些衛道士必不敢下手,除非他們想遭天譴。
她能做的不多,妖也好,人也罷,都是世間生靈,都有它們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