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好奇,問了句,“可是元娘手藝差了,竟叫人剩下食物來?!痹捓锒嗍寝揶?,蓋因他每每進店,總見那食碟滿滿端上,空空收回,頭一回見剩下。
小虎搖頭,“今日有人來應聘廚娘,這便是她做的。味不好,客人都不愛食,就沒收?!?/p>
“元娘心善,見那婦人帶的小兒肚子餓,就叫那婦人做的自喂了小兒,又送了些小菜與銅錢。”
“店里送的那些全叫吃個精光,只這馬蹄糕,那婦人道她家夫婿好這一口,故而她常做。自身并不愛食,因此剩下了?!?/p>
李后生一怔,眼神晦澀幾分。他靜了靜,復笑道:“怎么不收拾了,還留著?!毙θ萋杂袔追譂?。
小虎不覺,撇撇嘴,“元娘送了她些衣裳,那人去布莊換了,說是過會再來裝這馬蹄糕,留著給她家小兒肚餓了吃?!?/p>
言語間已經包好茶點,遞過去。
李后生接了,付了銅錢離開。踏出店門時,不知為何朝布莊看了看,除了一個含手指的小兒外,什么都沒看見。心頭不知為何,有些悵然。
李后生一行離開后,好些躲雨的客人見雨勢沒那么大了,先后離了去。
李大娘逮著空,又來食鋪報道,與胡安安說起些街頭閑談。
期間說到了史家小兒媳,李大娘嘆了幾句:“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史老娘也不知怎么想通了,將她這一房分了去。看似有些絕情,于那小兒媳卻再好不過。”
又細說了些史老娘分了些什么,那小兒媳的娘家兄弟們來了又都是什么態度……胡安安安靜地聽著,始終微笑。
雨聲淅瀝,連綿下了七八天才停。
天空放晴之后,店里又是客來客往,酒酣耳熱,人聲鼎沸。
忙碌間,時間不覺悄然溜走。
這一日,天才蒙蒙亮,食鋪外就有人乒乒乓乓地敲門。
大虎起的最早,正在后頭洗洗刷刷準備今日會用到的食材。聽到聲響,眉頭先是一皺,片刻之后舒展開,快速起身離去。因力度過猛,叫胡凳翻倒在地。他沒作搭理,迅速往前頭去,嘴角不自覺揚起笑容。
門板抽起,食鋪外頭站了個身高體重的糙漢子,正對門亮出一口白牙,正是留在紅楓鎮的熊吉。
“你小子怎么來了?莫非又闖了什么禍,尋山主來善后?”大虎忙將人迎進來,打笑道。
“呔,老熊我就只闖了一次禍,叫你小子一說,倒成惹禍精了?!毖壑樽右坏?,熊吉不滿地抱怨,“咱倆好兄弟那么多年,你竟一回都不叫來看看,給老熊我帶些好吃食,懿不是東西。你都不知曉老熊我日子過得可苦了,老娘幾個沒一個手藝好的?!?/p>
“你那是活該,叫你胡亂跑?!贝蠡⑿覟臉返湥帜_麻利地端來些糖果子擺熊崽面前。
“今天過來為的是什么事?若有難處直說?!?/p>
“今天是農時四月二十六,你說我來為甚。”熊吉眼睛發亮,撿了顆糖果子丟嘴里,嚼吧嚼吧,眼睨著。
大虎一拍頭:“都叫忙忘了,今兒個是小團子的壽日。”
妖怪壽命漫長,且多數不知何時生的,都沒有作壽的習慣。整個黑水涯也就胡樂一個小半妖年年都要過壽日。
提倡著是胡安安,時下沒有給小兒作壽的習俗,但后世的人不拘古禮,年年都是要過的。
她與狐貍父道,山中清閑難免無趣,尋個由頭熱鬧一番亦好。
年年在這一日做了許多吃食擺洞口外的空地上,請黑水涯的大大小小妖怪們耍。一趟兩趟后,即便胡安安一時忘記了,黑水涯的其他妖怪們也會幫她記得,到了時間自動帶了禮物尋上門。
這不,熊吉就巴巴地上門來了。
他是頭一個,卻不是最后一個。
胡安安起來時,店里已經聚了好多眼熟的妖怪。
她愣了愣,待問清緣由后,額角抽了抽。
她確實是忘了,之前還想著呢!
不過,她本以為今年她搬到了人類城池,當不會有什么妖來慶賀。如此看來是逃不掉了。
搖頭失笑,胡安安叫小虎弄個今日停業的木牌掛門口。店面開著,門簾放下,將里頭捂得嚴嚴實實。
過生日,生日蛋糕自是必須的。時下人過壽,要吃壽面。到了胡樂這,壽面要有,蛋糕也必須有。
古時北方有一著名小吃為蒸蛋糕,以雞蛋、面粉、砂糖為原料蒸制而成。與后世盛行的西式蛋糕極為相近,其色澤淡黃,形似海綿,富有彈性。食之甜松綿軟,潮潤可口。
妖怪里喜歡吃甜的不少,胡安安便打算做兩個七層的蛋糕。
沒有攪拌器?
沒問題,她有萬能的人形攪拌器!
胡安安將雞蛋、白砂糖、飴糖混在一起,然后笑咪咪地找了幾個精力旺盛到處跑鬧的小妖,叫它們不停地攪拌,比賽誰先弄好。
時逢荔枝熟,胡安安讓大虎托了相熟的妖怪從南方買了幾大筐鮮荔枝。分了一小藍給店里的妖怪們吃個新鮮,再拿出一筐新鮮的放店里售賣,剩下的做了些間道糖荔枝,荔枝干果,荔枝酒。
為了調動小妖的積極性,特特將間道糖荔枝拿出來做獎勵。
并找了胡樂做監督,叫他看仔細了,只有那蛋液中均勻布滿小乳白氣泡的,才算是好了。
小家伙們高高興興應下,老老實實蹲在那賣力干活。
“可算是耳根子清凈了,還是小安有辦法?!敝肽锾土颂投洌∠旅奕?,隨手丟在地上。
她半依著坐,占去一張胡桌,神態慵懶自在。左手支著桌面,右手提了瓶細口酒陶倒灌。晶瑩液體順著紅唇下滑,一路爬過天鵝般優美雪頸,沒入大紅衣襟。
蛛娘面目并不特別出眾,但一雙眼睛長得格外好,細細長長。此刻微微上挑看人,顧盼間別有一番繾綣風流。
學著人類貴族女子將裙腰提得極高至腋下,以綢帶系扎,慢束羅裙半露胸。大紅色半臂不經意滑落,復又展出半邊香肩,好一副活色生香。
可惜店里都是些不解風情的妖怪,連眼都不帶瞄上一眼。
胡安安更是煞風景,剪水雙瞳一瞪,冷冷盯著:“蛛娘下來,那是吃飯的桌子,不許上去。再犯,沒收酒?!?/p>
蛛娘悻悻然起身,嬌嗔著抱怨:“小安真不解風情,不覺得剛才那姿態更撩人么?!?/p>
胡安安氣定神閑,嘲笑她:“又不是狐貍精,偏要學狐貍作態,丑死了?!?/p>
蛛娘怒,隨手把空酒罐砸過去,“不許拿我與野狐貍做比……再來點酒?!?/p>
“不給。”胡安安哼了一聲,接下陶罐塞旁邊。
“小安你不乖,沒小時候聽話了。前一陣子竟然還叫滿山妖怪攆著我跑,太壞啦。”蛛娘控訴,想擠點眼淚出來,揉了半天眼圈都紅了還沒水下,干脆涂點唾沫上去裝淚水。
“我那是為你好,讓你活動活動,免得上了年紀骨質疏松……別抹口水了,臟死了。都說了,你學不來狐貍樣,狐貍父可是說哭就淚涌?!焙舶脖梢曀?,明明是女漢子,裝什么女嬌娥。
再者——
“我從小就沒聽過你話,別以為看著我長大就可以隨便撤謊?!?/p>
“他可是狐貍中的狐貍,誰能比得。”蛛娘哼哼唧唧,也不裝了,大步流星劈手去搶其他妖手里的酒瓶。
啜一口,她似想起什么,又道:“白暨不能離開黑水涯,讓我幫忙捎句話,說那老狐貍的卦象有了變動,似是有了暫時脫困的契機。白暨說他會隨時關注老狐貍的動態,只要老狐貍一離開那困地,立即進行仆卦。叫你耐心等候,不要亂跑,到時候救老狐貍出來還須你使勁。”
胡安安舒展眉,淺淺一笑:“既如此,我就在此等候?!钡攘诉@么些年,總算是得到了一句準話。
“今兒高興,待會我取了新酒與你喝一杯?!毕采厦忌遥D想慶祝一下。
蛛娘眼睛亮了亮,忙催促她趕緊去做。
黑水涯的妖怪們基本都是趕著晨曦過來,打著主意要在食鋪里混個一天的飯食。三頓都照酒宴整,未免太累。
胡安安就想著晚上弄些大菜,中午備鍋子,早上上些個糕點面食并涼菜小炒,混弄過去。
她讓熊吉去附近豆腐鋪把所有的豆花、豆漿都買來,調了些甜咸醬,讓妖怪們自選去。
然后讓小團團去裝些醬瓜、糟茄、廣芥瓜兒、生腌水木瓜端上。叫小虎去炸些油條、肉丸、菜餅子,再攤些薄餅。大虎則安排他炒了個玉子豆腐、黃瓜炒雞蛋、萵筍肉片、青椒土豆絲,送前頭。
她自己則做準備做道香菇盞。
所謂的香菇盞其實就是用香菇當底座,上面放些肉沫之類泥菜上鍋蒸熟既可。做法簡單,外形好看,味道也美,用來待客甚美。
因來的妖怪多,胡安安做了香菇鮮蝦盞、香菇荷包盞、香菇鮮肉盞、香菇糯米盞幾種口味。每樣百個,蒸好后,端了籠屜就走。
那籠屜疊得很多,幾乎有她人高,卻不見半點費力——
要她說,做妖怪比做人好,瞧她現在力氣大的一趟就能搬完,多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