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天后,陸秀娘被接走了,來的,是她二哥。
胡安安提了十幾天的心終于放下,露出輕松笑容。
陸秀娘后來怎么了,她沒有打聽。
只是某一日,店里來了個年輕后生,自稱是陸秀娘的堂兄。他帶來了陸秀娘的一封信,信上說她成功和離了,還帶回了兒女,旁的沒有多說。
或許其中經歷過很多分歧,但她最后還是得償所愿了。
胡安安在心中祝福她,不曾回信。
陸秀娘的故事再動人,那也就是個故事。
萍水相逢,日后亦不必再見。
只是偶爾回首,還是有些好奇,他們究竟是怎么解決的。因為自陸秀娘走后,李姓后生再也沒來過。
聽說城東有棟府邸著了火,燒死了一些人。有人言,里頭住著的是前頭某位將軍的獨女。
胡安安猜,大約就是那一家的。
只聽說燒死了人,死者是誰,無人提及。她也沒有刻意去打聽——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會有結局,也無須每一件事都搞清楚。
小食鋪里人來人往,每個人背后都有故事,但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會被她知曉。
熊吉有了長進,學會寫字了,不知是誰教的他。他給店里每一個人都寫了信,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不過,寫的人滿心歡喜,看的人亦喜不自禁,除了胡安安嘀咕幾句,倒無人管這。
信里內容不多,滿篇都是些食物名字,唯有結尾標上‘想家了’三字,叫大伙有些感慨。看到落款,又有些哭笑不得,因其上則是我餓了三字。
每一個接到信的都給備了些食物,交給眼巴巴望著的小妖怪。大約是出發的時候,熊吉說過些什么,拿到食物后,小妖怪明顯松了口氣。
胡安安笑著搖頭,單獨給小妖備了些吃食。小妖怪顯得有些猶豫,一副想要又不敢接的樣子。
“拿著吧,只說是我給你的,熊吉不會拿。”胡安安了然,淺笑著說道。她家這幾個雖然貪吃,卻從不會仗著自己的力量動手搶小妖的食物。倒是某個姓沈的家伙干過這事,且相當理直氣壯。
不知那家伙回山后怎么樣了,可有被師傅逮到過?
念頭一轉而逝,胡安安溫柔地望著小妖怪。
那是個獐子精,還沒有成年,一臉遲疑地接過,將信將疑的樣子,很小心地把自己那一份放入懷里,仔細收好。
“謝謝元娘。”聲音猶帶幾分奶音,似模似樣做個緝,背好食物從角門離去。
胡安安笑笑,有些心不在焉。熊吉寫給她的信比別人多了些內容,提的是他上回受傷的事。信中講到,有小妖怪說在江城遇到過那女鬼,問她自己能不能去看看。
胡安安給他回了信,叫他老實呆著,她自會處理。小熊崽頭一回受傷,有些怨念,一直記掛在心。
她能理解,卻不允他出手。
此事她同樣記在心里,原想著慢慢來,總會有碰上的時候,如今看小熊崽的樣子,看來必須盡早處理,若是叫他生出心魔來可就遭了。
好在小熊信任她,她說自會處理,小東西就以為她成竹在胸,心里就放下了。
江城么,看樣子要去一趟。不過端午快到了,既然應允了,就先履行吧。
小妖走后,大小虎將胡樂堵住,嚷嚷著也要學寫字,他們不能比熊吉差。
小胡樂撓頭,他自己的字練得都不太好,怎么教人?阿姊倒是寫的好,奈何大小虎不敢堵她,除非她自己說要教。
胡安安會教么?
當然不,她忙著呢。
想著不久后就要遠行,食鋪總關門不好,她正滿城找廚子。
人類自是不行,做的再好都不要。
妖怪們……對吃倒個個內行,提起做,胡安安抹臉,她還是找些厲鬼吧。
坊中轉轉,聽聞某個御廚去了,胡安安很不道德地咧開嘴。
當天晚上,偷偷摸摸爬了那御廚家的墻,四下一找,在某個墻縫里堵到只外形老朽的新鬼,頓時笑了,像是偷到雞的狐貍。
“汝為何人?”那鬼看似張牙舞爪,實則很虛地發問。
“來,把這個簽了。”胡安安板起臉,掏出張自己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雇傭合同,眼神熾熱地盯著。
那鬼,探頭一看,臉頓時扭曲。
白紙黑字,清楚寫下了他的名字,上書他必須無條件無酬勞為胡安安打工五年,不得有任何意見任何情緒。不得違抗胡安安任何命令,不得陽奉陰違,不得做任何與她有損的事,為期五年。違者,必天打五雷轟。
霸王條款有沒有?!
簡直就是賣身契!
“不簽?”挑眉,胡安安冷哼一聲,伸手在虛空輕輕一畫,空間被撕裂出道縫來,瞧得鬼老頭直咽口水。
嘴角翹了翹,胡安安努力崩住不笑。
這是她自動的天賦技能之一,撕開虛空什么的,不要太簡單。所有的祖龍都能辦到,他們一慣喜歡將寶物隨身攜帶。其他種族需要煉制什么裝空間的器具,他們只需憋了力把空間劃開就行。
隨身空間很稀少?
呔,他們隨隨便便就能搞到。唯一需要留意的是,必須在裝東西的那個虛空里留下自己的氣息,否則虛空有無數,誰知道是存在哪個里。
以前就有倒霉孩子裝了寶貝結果忘記留下自己一縷氣息,怎么找也找不到。
嗯,她大概是祖龍里最窮的一個,壓根沒有寶貝要存在,也就只能拿來嚇唬嚇唬人,嗯,鬼。
“大、大人,請把他交、交給小的帶回地府。”后頭傳來磕磕絆絆的聲音。
胡安安無視,兇悍地瞪著,“快簽。”
鬼老頭歪過身去看,見旁邊有個穿黑底紅邊衣裳的鬼差,手里拿著鐵鏈,愁眉苦臉。對上他的視線,立刻兇狠瞪視。欺軟怕硬,無論在哪都會有。
鬼老頭一縮身子,偷偷瞄著胡安安,擺出副害怕模樣,眼中有精光閃過。
胡安安想了想道:“你去了地府后,照樣要在冥城呆上十年才可以投胎轉世。予我干活,并不會耽誤你。對吧?”后一句,卻是對鬼差。
“是是是,凡是新鬼必要在城內呆上一些時日,洗去塵氣才允投胎。”鬼差苦著臉,唯唯諾諾。
那鬼老頭仍舊不語,縮著肩膀,眼皮低垂。
見此,胡安安不耐煩地道:“簽不簽?不簽,吾找其他鬼去,會做菜的鬼不只汝一人……”
話音未落,鬼老頭忙點頭,喊:“簽簽簽,我簽。”
心里嘀咕:原是找他做菜的啊,不早說!
手腳快速地寫下名字。
最后一筆落下,白紙發出金光。
胡安安甩了甩紙,上面的墨字被甩了出去,全部飛入鬼老頭體內。
鬼老頭內心驚駭,身體不敢擅動,腦中隱隱約約有種感覺——自己再不能反抗眼前女子的話。
這是當然。
天子一昭,萬民聽從,不得違背。
胡安安為人帝之象征,又是萬龍之祖,她寫下的契約有帝昭之效,且直接受天道管制……這是她自出生后就明白的道理。
諾必履,契必成,命必達……若有違,必受天道懲戒,神魔妖鬼怪,乃至她自己,無一例外。
區區小鬼,自不在例外中。
契約已成,鬼差無可奈何獨自離去。
胡安安瞅了瞅鬼老頭,嫌棄人家長的太寒磣了,給他打了一道氣勁。
金光閃過,她面前出現了個肚皮圓滾滾的大胖子。
“你怎么這么胖啊!”她滿臉嫌棄。
廚子姓江,她便道:“以后叫你江大胖吧,好記。”
江大胖苦笑,諾諾應下。他擅長川菜,胡安安便叫他做個樟茶鴨子予幾妖食。
做這道菜,需將鴨從背尾部橫開長口,去內臟、肛門后加料酒、醪糟汁、胡椒粉、鹽、花椒拌勻抹鴨身腌四個時辰撈出。
再將鴨入沸水燙一下緊皮,瀝干后放入熏爐,將花茶、稻草、松柏皮、樟樹葉拌勻做熏料熏至鴨皮呈黃色取出,上籠蒸兩小時,出籠晾涼。
最后用熟菜油燒至八成熱時放入熏蒸后的鴨,炸至鴨皮酥香撈出,刷香油。
此菜色澤紅亮,外酥里嫩,帶有濃厚的樟木和花茶香味,風味十分獨特。
再點了東坡肘子、紅燒排骨、魚香肉絲、回鍋肉、水煮魚幾道,都是川菜里的代表作,叫江大胖做仔細點。
“要叫店里的幾妖吃得高興,他們日后才不會欺負你。”胡安安說得輕描淡寫,嚇得鬼老頭魂都快散了。
妖怪什么的,聽著就滲人。
清風朗月,頭頂繁星閃爍不定,甚是美麗。
白鶴引頸長鳴,扇著翅膀慢悠悠飛向高山。
背上,坐著名少年郎。
遠看身姿挺拔如松,氣質清冷高雅,好一派貴族子弟風范。
鏡頭拉進,少年郎嘴邊鼓鼓,如同松鼠,使勁嚼嚼嚼,瞧著極為喜人。
‘咕隆’一聲咽下,趕緊抬手又是‘啊嗚’一大口。握著食物的手又收回袖子,擺出副打坐模樣,耳朵豎起,仔細聆聽周邊動靜。
如此重復數次,耳朵忽動了動,似乎發覺什么不對,迅速將油紙包好胡亂團團塞回百寶囊,同時起身抖抖,將一身餅屑隨風抖落。
身體站直,掏出手帕抹嘴收回,掏出水壺灌下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