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罷,蛛娘復又說起經過。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特意抓了鼠精叫它去打探馮后生的情況。
鼠族素來狡詐膽小,兩股戰戰派子孫后代打探了去,回稟,說那后生家里老父母尚在,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暫時算無妻。又細說了那馮后生一家人的喜好,特別是馮后生的著意詳細介紹。
“什么叫暫時算無妻?”挑眉,胡安安覺得不對。
蛛娘冷笑,“那鼠精狡猾狡猾,心腸甚是歹毒,故意隱瞞了馮富貴的一些情況,想引我入局。”她也不解釋,叫胡安安耐心往下聽。
話說當時蛛娘聽得馮后生無妻,自是心花怒放,連道好,打發鼠精離開。
細細數著日子挨到第三日,蛛娘刻意精心打扮一番。身上穿的是朱紅色蝙蝠紋金寶地妝花羅制的曲裾裙,此羅布乃是汴州城寄來的新布中最華貴的一匹,她一直舍不得裁新衣,這兩日才狠下心特意拿出來制衣。
邊上配天寶色魚躍浪花云綾錦做花邊壓一壓色。再搭一條雨過天青軟羅煙披肩,好一派富貴樣。
發梳雙鬟望仙髻,中插鏤空穿枝菊花紋如意釵,花蕊中包一圓潤小龍眼螢白珍珠。側戴牡丹娟布花,皆做含苞樣。
不配耳飾,不搭胸鏈,左手腕套一對翠綠圓玉鐲。
腳上繡花鞋用漳緞做面,上繡風骨翠直竹,當真是無一處不精致。
東翻西找,取了個白瓷細瓶罐舀上滿滿一罐蜂蜜,跨了籃子里放繡帕并香囊幾個,下了山去。
不欲與豬精做纏,刻意繞了遠路。踏上鎮,先捏訣清去服上塵土,又細細檢查一番,并無不妥之處,才招鼠精帶路。
不想,等了會,仍舊無影。問了問邊上小妖,才知鼠精帶著子孫跑了。
蛛娘嗤笑,評論了一番鼠族膽小無用之語,才另尋了蝴蝶帶路。
馮家村小,難得有外人進,更何況來找人的還是個衣著華貴,樣貌清秀的女子。
悄悄地,有好閑事的裝模作樣,自以為不動聲色的跟了去。
蛛娘臉皮厚,才不理會。
來到馮富貴家中,揚了聲叫門:“馮后生可在?”
眼睛掃過破瓦屋,心想:這書生家果真窮,女子跟了他必要吃苦受累,幸好,她只談情。
一個少女出來應門,眼睛不動聲色將蛛娘上下掃一遍,才堆了熱情笑:“我哥哥不在,與友人出去了。你是誰?找她有什么事?”
瞧得蛛娘通身華服,著了舊鞋的腳縮了縮,藏在裙后。
蛛娘笑不露齒,裝出副大戶人家千金的端莊姿勢,細聲細語:“數日前我在山中采花,不慎弄傷了腳。幸而碰上馮姓后生,甚是良善,幫我家人尋……”言語刻意略過某些事實,叫人自行腦補。
蛛娘做出副感激樣,微欠身,復起,繼續道:“聽他言,那日上山是想求取蜂蜜。因我之故,累他未有所得,甚是過意不去。故,腳傷無礙后,取罐蜂蜜謝他。”
“原是這樣,”聽說是來送禮的,少女笑容更親切,“哎,我哥那人素來好心,這般的善事是做過許多的。我知道他在哪,你要不進來等,我去找他。”
“不了,我是來還禮的,東西你收下即可。”蛛娘心喜,剛還以為自己白打扮了。不過,為不叫人輕視自己,假意搖頭拒絕。從籃中取出瓷罐,遞于少女。
少女眼珠子一轉,背了手,“哎,又不是我救的你,可不敢收吧。你先進屋等等,這收不收還得等我哥哥來了再說。錢寶,錢寶——”她高聲呼喚,叫來一小童,支使他去找人。
自己親親密密挽了蛛娘胳膊,硬拉她進門:“門外太陽大,別叫曬傷了,趕緊進來。”
“唉?這不太合適吧?”咬唇,蛛娘一臉茫然無助得看著周圍,作出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踉踉蹌蹌被扯進屋。
“嘖,不知道是哪家不知事的小娘子,這進去了沒被扒下什么東西可就出不來了。”邊上鄰人彼此之間都知根知底,有那等人滿目同情嘆息。
“那小娘子穿的好氣派,像是大戶人家的,可出來身邊怎么沒有丫鬟婆子跟著?”一婦人迷糊道。
“你管她什么來頭,左右與我們都無關就是……等她離開后,還怕打聽不到!”
莫管外人怎么議論,只消說蛛娘。
她進了里屋看見一眉目看似慈善,眼角三吊的婦人親切地給她倒了茶,自稱是馮后生親娘,細問她是怎么與她兒子相識的。
蛛娘優雅欠聲,喚了句大娘,眼睛純真地眨啊眨,說了那日情節。當然中間多有隱瞞之處,比如她刻意勾引,她的腳吧看了之類,都略過不提。
馮大娘暗自記下,想著回頭與兒子對照。
又做那慈祥模樣,關懷道:“荒山野嶺可不是好去處,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去了?觀你穿著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子女,想要采花怎么不支了丫頭去?”這就是想打聽來歷了。
蛛娘故作一聲嘆息,傷感道:“什么大戶人家,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自我父母去后,往日親近的叔伯盡作了虎狼,占去我萬貫家財,將我從家中趕了出來。幸虧有姑母收留,才不至于叫我流落街頭。”
馮大娘倒‘嘶’一口氣,作憤怒狀:“那些人也欺人太甚,憑的黑心腸。叫你一個女兒家家的,怎么討生活。且來說說都是哪地的,大娘幫你出頭。”
蛛娘作感激樣,又拭淚,搖頭嘆息:“多謝大娘好心,他們為那銅臭壞了親情,我卻不愿做那樣的事……且雖說是將我趕了出來,他們亦將我往日所用籠箱都送了過來,不曾做絕。”
“此地不甚繁華,花銷不大。便是叫我隨便賣了一件首飾都可舒舒坦坦過上兩歲。況且,我舊時在家中父母曾為我請繡中高手教我學那雙面技藝。如今聽姑母言,繡些小物價送予作賣,亦能換得銀錢作零用,倒也無須為銀錢憂愁。”
“唯有一點,姑母言,我家道已落,不可再使了丫頭伺候,一應事物都要自己來,好生不習慣。”
煙眉輕蹙,蛛娘嘆息連連,“姑母一心為我,不想叫我再憶往昔,想讓我看清如今處境……她一片好心,不好辜負。故,雖能使得起丫頭,未請。才叫我一人孤身上山。”
非常厚臉皮地為自己捏了個落難小姐的身份,看著那對母女發亮的眼睛,蛛娘掩帕作傷心樣,掩去嘴角笑痕。
聽說馮后生的母親與妹妹最是嫌貧愛富,但凡馮后生與貧家女有所接觸,必然會想盡辦法去折辱那女子,叫她羞愧退去。
她雖不懼,但也不想談個戀愛,還要面對諸多磨難,如此最好。
又閑談幾句,蛛娘刻意幾次舉杯欲飲,端得茶來故意眉頭一皺,丁點不沾唇,重新放下。
少女夸她衣服好看,她一臉嘆息搖頭,說不過是布匹夠鮮亮罷,細說她身上布料乃是去歲京中流行的妝花料。
據說乃是用各種彩色緯線在織物上以挖梭的方法形成花紋。在緞地上稱為妝花緞,在絹地上則為妝花織,在羅地上則稱妝花羅。
她身上這個是用圓金線織底子,在金底上起彩色花紋,名為金寶地。
“去歲倒是流行這個,今歲不知是什么樣的。”
她憂愁地嘆,“布料是舊的,款式亦普普通通,哪能說是好看。勉強裹衣罷,若是叫我昔日好姐妹看見,還不得取笑一番。”
少女臉略僵,暗地里被老母瞪了好幾眼。
憋氣,不想再開口。腳在桌下被狠踩幾腳,不得已開口,眼睛轉了轉,去夸蛛娘佩戴的首飾。
不料,蛛娘掩面而泣:“莫再羞我罷!這簪子乃是我兒時物,昔日嫌珠子小,未曾上過身。今日尋妝匣,覺得金寶地太艷,合該找珠子壓一壓才雅。不想,尋遍首飾,皆盡是帶過的。好不容易才扒拉才這個未上過身的,權當是新飾品……家落,我已兩月不曾打新飾了,心里頭正難過……”
嗚嗚哭泣,指責少女不該取笑她。
馮家妹子臉徹底黑了,夸衣服夸首飾,最正常不過的話題了,誰家不是被贊了高高興興,唯獨眼前這個哭哭啼啼——她又氣又妒又羨,自己一年難得一件新衣,這人卻為衣服首飾舊了而哭泣,當真是惱人。
馮大娘也氣,狠狠瞪了自己女兒一眼:平日里不是很能說么,今日怎么嘴就笨成這樣?莫非是有了眼前,故意去氣人罷?
她懷疑地打量幾眼,搖頭,她肚子里出來的,當不至于笨到如此。
眼不動聲色打量哭泣中的蛛娘,微翹——果然大戶人家出來的就是不一般,縱然落魄了,家底仍舊厚得他們不敢想。
如此女子,配她兒,最好不過!
態度越發和善,和顏悅色哄著人不哭,隨口問了一句,“素日吃得什么?快午時,大娘做些飯食予你。”
話出口沒多久,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因為蛛娘嬌滴滴道:“如今也講究不了許多,隨便來點青精飯或是香露飯都可,再佐些玉蘭豆腐、瓶兒雞之類的小菜就可。”
胡安安默默喝茶:蜘蛛娘裝的一手好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