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籬笆上氤氳著乳白色的晨霧,遠處山間云霧繚繞,天地純然一白。
白霧中透著一股悶濕的感覺,讓人有些透不過氣。好在太陽就快出來了,天邊的朝霞給人間添加了幾分色彩。
籬笆內是一戶農家,三間小屋,一個雞窩。
早起的婦人已開始準備咯雞。
她四十多歲年紀,眉目間似帶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不知是在為了什么而煩惱?
粗制的布衣,粗糙的雙手,歲月的磨洗早已失了往日的青春,可是只要一抬眼,望向那三間草屋,眼神之中又多了幾分柔和之感。
她一笑,似乎又回復了那曾經顛倒眾生的容顏。
只不過她從未想過回去從前。
她回過了神,將飼料都撒了出去,就準備干其他的活,哪知這時忽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山村何曾有馬蹄聲?
那聲音似是從籬笆外傳來!
她一眼望了出去,籬笆外真的便有一匹馬!
馬兒低著頭,紅色的舌頭正不住舔著一個人,似是想把主人叫醒,偏偏怎么叫都叫不醒,所以它又長嘶了起來,聲音中竟然還有一絲絲悲哀的意味。
那婦人眉頭微皺,走了出去,便看到地上躺著一個年輕人,圓圓的臉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模樣倒是有點讓人討喜,只是牙關微微打顫,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那馬兒見到她來了,竟有些歡呼,似乎是在求她救自己的主人。
那農婦不由得猶豫了起來,轉眼看了看那三間草屋,心道:“自己的麻煩都沒處理好,這人顯然是江湖中人,我又何苦自尋煩惱?”
她推了推那少年,叫道:“醒醒,醒醒!莫要在我門口躺著?!?/p>
那少年一點兒也沒知覺,那婦人微感詫異,伸出食中兩指搭在他的腕上,陡然心頭一震,竟有一股奇寒的勁道反震出來。
她驚咦不定,接著一喜,暗道:“運氣,運氣?!弊プ∧悄贻p人后背,提了進屋。
那少年至少也有九十來斤,她一只手便提了起來,猶如抓小雞一般,輕松之極。
難道那婦人是個武林高手?
但那年輕人又是誰?
自然是易染塵了!
那天晚上他運行了一遍內功以后,又將“凈天十八拿”,“迷幻無蹤”,“巧手連拂”練了一遍。“巧手連拂”是新學的武功,花了他不少心力,但總是覺得練得不夠熟。
忽然想起他的“迷幻無蹤”是練了一點“至善至惡術”里面的內功才告大成,轉念一想,或者再練一點“至善至惡術”的功夫,說不準有奇效?
他早就將那“至善至惡術”背熟,這時遍尋內中功夫,果真讓他找到了一門能夠輔助的“連綿訣”,他花了幾天,終于練熟了“巧手連拂”,內功也因此而更上了一層樓。
這時他又忍不住在想,若是把“至善至惡術”全練了,豈不是更加厲害了?眼見無事可做,索性下山買足糧食與水,又回了山洞內修煉。
足足練了半月有余,功力確然有所提升,只是每修煉深了一分,體內相應的增加了一分寒氣,初時他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因為凈天派的功夫本就偏于陰柔一道,有時候行功過急難免就會產生寒氣。
于是他放慢了修煉的速度,一連十五天,進境倒也快了,只是第十六天的晚上再練以后,剛一開始行功,全身立時猶如墜入冰窟,牙關打顫,不用內力壓制倒好,一用內力壓制,寒氣更甚,激得他在地上四處打滾,好不容易撐過了三個時辰,才喘上一口氣,半個時辰以后寒氣又上涌,堅持了半個時辰,再也支持不住,終于暈倒了。
他卻不知這門“至善至惡術”雖然包含著天下第一的武訣密要,但主要則是從修煉內功為主,一步步打通九陰九陽諸脈,陰陽調和,水火相濟,方得大成。初時先練“足少陰腎經”,之后練“足少陽膽經”一陰搭配一陽。這般循序漸進,害處顯現便無這么快,但他不知道這門內功不是純粹出自于凈天派的,練時又無師長在旁指導,照著原先修煉的路子,“會就練,不會就過。”一步步練了起來,會的全是陰寒的路子,而那陽剛一脈卻是少林的功夫,他從未學過,又如何能會?再加上這門“至善至惡術”本就未到完善之處,這一練,終于暈倒不支。
幸虧那駿馬甚有靈性,易染塵也不曾將他套在樹邊,而是隨意所之。那馬見到這等情形,馬嘴扯上易染塵胸前衣服,放到自己背上,放開四蹄奔了下山。
也不知跑了多久,易染塵身上的寒氣竟然透過馬鞍傳到馬背,那馬抵受不住這等寒冷,長嘶一聲,雙足一立,正好就停在這家人的門口。
易染塵凍得全身打顫,但意識又時清楚,時迷糊,終究迷糊的多,他恍恍惚惚地,內心深處卻在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間手腕一痛,好像被人割了一刀,手腕一陣熱辣辣的感覺,那寒氣竟然由此而減弱了幾分,嘴巴也多了幾分苦澀之感,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那股寒意似乎離他遠了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張開了眼睛,一睜眼,就看到了屋頂,后背又是軟軟的,原來是一張床。
他一驚,差點跳了起來,但全身無力,頭才抬起一半,又軟了下去,聽得一個嬌柔的聲音叫道:“他醒了,他醒了?!备矍盁艋鹞⒒?,一個小女孩子舉著一個蠟燭,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著自己笑,說道:“小懶鬼,你醒啦!”
易染塵苦笑道:“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孩子伸手在易染塵臉上捏了一下,道:“你自己倒在我們家門口,我還沒問你是誰,你反而還來問我!”
易染塵只覺她的雙手柔滑纖細,嬌小的一張臉看著甚是可愛,笑了笑,道:“是你救了我嗎?”
那女孩子搖了搖頭,道:“才不是,是我娘親把你帶進來的,你都暈了三天了。”
易染塵吃了一驚,道:“我竟然躺了這么久了?”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面相和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笑道:“不久了?!?/p>
易染塵見他年紀四十歲上下,滿臉和藹之色,只是一張臉有點微微泛紅,卻又不像是喝了酒的,有些奇怪,卻還是強支著身子想要站起來跟他道謝。
那中年人忙上前搖了搖手,道:“你失血過多,得好好休息一下,莫要起身。”
易染塵驚道:“我失血了?”這時才看到自己的右手腕上包扎著白布,布上還有一點點血紅。心中尋思道:“這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人指著那小女孩道:“這是我的女兒水柔韻,柔韻,我的話,你叫我水大叔或者大叔就可以了。”
易染塵想起寒氣透體,差點丟了一條命,醒了在人家床上,當是這一家子人救了自己一命,語氣更是尊敬地道:“嗯,大叔,小妹妹?!鳖D了一頓,又道:“晚輩易染塵?!?/p>
水柔韻嘟起了嘴,伸手刮了刮自己的臉,道:“看著這么小,怎么會是我哥哥?不知羞?!?/p>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把哥哥的粥端過來?!?/p>
這小女孩朝著易染塵“哼”了一聲,轉身出去。
易染塵除了笑笑,也不知道怎么說了。
那中年人也是苦笑,看了一眼易染塵,道:“染塵,你的內功為何會練入如此岔道,一味走那陰柔之境,忽視了陽剛之道,若不是事有巧合,只怕后果不堪設想?!?/p>
易染塵詫異道:“我練的路子全是錯的嗎?”
那中年人道:“若非如此,你又怎會陰毒透體,差點一命嗚呼?不過若不是這樣,也救不得咱倆性命了。”
易染塵奇道:“救你的性命?”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握住了易染塵的左手,易染塵陡然間便如握到一塊火炭一般,不由得“啊”了一聲。
那中年人松開手,道:“現在你知道了吧?”
易染塵看著他的雙手,竟有些發紅,忍不住道:“你是陽毒著身?”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是啊,若不是你,我現在也只能在床上躺著?!?/p>
這時那個小女孩端了一碗粥過來,對著易染塵道:“喝粥了。”
那中年人對女兒道:“柔韻,你喂一下他,他現在還沒什么力氣?!?/p>
水柔韻倒是很聽話,過來喂了易染塵,易染塵雖想推辭,偏偏沒什么力氣,道了一聲謝。
粥是搭配著人參等大補的藥物煮的,里面各有一些專門補血的藥。
喝完粥以后,易染塵睡意上涌,忍不住躺了下去。
父女兩人見他睡著了,吹熄了蠟燭,悄悄出了房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易染塵鼻息漸沉,門外忽然起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燭火一被打亮,火光映襯下,赫然便是那個婦人。
她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左手拿著一個碗,神情有些黯然,輕輕地道:“好孩子,對不起也沒法子子了。”
手上的匕首漸漸往易染塵的左腕遞去。
眼看就要劃下。
忽然間又伸過來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心頭一震,回過頭去,卻是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朝著她微微一笑,也不說話,拉著她的手便出了房門。
她想推開他,更想罵他,偏偏一見著他的笑容,她的心就軟了一大半,只能隨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