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染塵掠出數丈,忽聽身后一個年輕的聲音叫道:“前面的朋友停一停!”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只不過有些刺耳。
易染塵心道:“聽著聲音比我還要年輕,怎么這傳音的功力卻深厚得猶如三十年苦練的一般?真是見了鬼了。”又轉念一想,“這人功力太過于追求剛猛,傳音之聲若能再柔和一點,可就妙了。”隨口叫道:“停下來做什么?”
那人也對易染塵疾行開口而真氣不阻,感到很是驚訝,道:“你先停一停。”語氣中更加客氣。
易染塵道:“大晚上的,我既跟你不熟,又不想跟你去吃夜宵,有什么好停的?”他口中說著不停,心下卻在計算路程,知道徐如風這時勢必去得遠了,而離客棧也快近了許多,于是高聲叫道:“追得上我,我便停。”
后面那人聽了這話,心頭更是不悅,粗聲道:“好,我看你能跑多遠。”他先前只不過想看清易染塵的身法,才沒出盡全力追趕,這時瞧出易染塵輕功雖高,功力卻不及他,短程奔行看的是輕功身法,但是長途奔行取決于內力的深厚。
這時易染塵已覺內力消耗得頗多,知道再奔下去對身體有害,大笑道:“我看你也追不上我,不如我停步得了。”說是停步,跑得卻更快。
眼看又是奔出了數十丈,突然一個急轉身,正打算笑嘻嘻地看著后面奔上來的人,嘲笑對方比他慢,順便看看對方狼狽之狀。
哪知笑臉還未完全展開,已然僵住,那人在易染塵停下腳步的一瞬之間已發足搶到了他身前三丈之距,端端正正地站在易染塵眼前。
原本易染塵見了這一手也是會喝一聲彩的,但他聽到的明明是一個少年人的聲音,轉身見到卻是一張白發蕭然,布著數條皺紋的臉。
那張臉瞧著是老頭子的臉,可是臉上的數條皺紋之下顯然又是一個少年人的模樣,月光下映襯著,帶著幾分鬼魅之感,易染塵吃了一驚,忍不住道:“你……你……”但說到這里,蘇如鏡與徐如風的話又繞上心頭。
那人笑了笑,臉上帶著幾分森然之感,道:“你什么啊?”他似乎有意在引導,引導易染塵說出,“老”或者“鬼”的字樣。
因為易染塵只要這么說了,他就會忍不住動手,以前他絕不會如此地去引誘一個人來得罪他,但現在,遇見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年輕,武功又很好的人,心底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一股嫉妒、憤怒之心。
他在想,憑什么這么年輕的人就可以有這么高的功夫?
他為什么就沒有這種機會,他心底產生了一股
惡毒的念頭。
他還在笑,笑聲中看來如此和藹,但易染塵頓了片刻,終于道:“你……你……你好!”
那人一呆,怒道:“就這兩個破字?你要想這么久?”
易染塵嘆了一口氣,道:“原本還有其他字的,只不過我憋回去了。”
那人笑笑道:“那你為何不繼續說下去?”他在若有如無地誘導。
易染塵搖了搖頭,道:“憋回去的正是我這輩子都不愿再對你說的。”
那人一怔,怒道:“你是誰?你是不是以為你在同情我?”
易染塵柔聲道:“我叫易染塵,我不是誰,你若愿意,我們也可以做朋友!”他說得很真誠,真誠得足以感動世上許多人,只因這本就是一個少年人最純真,最能夠表示善意的方法。
那人眼眶忽然有些微紅,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我成百諾竟然也會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大笑三聲,忽然凌空一個大翻身,遠遠掠去。
他本來是來追易染塵的,本來也是有些話要問的。但現在他已無話可說。
他是不是心底也在覺得,剛剛對這么一個善良的少年起了如此惡毒的念頭是那么地可惡?
但他自己豈不是也是個少年?
易染塵瞧著他遠遠掠去的身影,也不禁添了幾分感傷,喃喃道:“成百諾,你若愿意,此刻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蘇如鏡慢慢地走回了店中,她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衣服。她本想去找找明心的,但諾大個鐵旗山,實在無從找起。
明心想必是聽到了什么風吹草動聲,先行躲了起來,但是,她的人到底躲哪了?
蘇如鏡坐在階前,月光溶溶,夜風習習。
幾朵蓮花隨風搖擺,風很輕,但蓮花晃動地卻有些厲害,中間似是一段枯敗的花枝,瞧著又不像。
蘇如鏡的好奇心漸漸被吸引了過去。
但遠處又有一陣起步落足聲響起,那聲音來得更輕,更快。
不多時,已到了近前,遠在十數丈外,那人就不再使用輕功,而是一步步走了過來,這人顯然很有禮貌。
蘇如鏡眉頭一皺,道:“這些人為什么這么討厭?”
轉身入屋,關上了門。
屋外響起了一個聲音,“蘇先生,成百諾求見。”
蘇如鏡本來誰也不想見,但這時心底
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人剛好就是這鐵旗山附近病得最重的一個。
她是個醫者,如何能不見?
輕輕地嘆息一聲,道:“既來了,便進來吧。”
屋子里陳設一如年前,那人也是一年前所見過的人,只是她眼眶之中已有些微紅,云鬢微亂。
成百諾只瞧了她一眼,臉已有不豫之色,“鐵旗門中人是不是對先生有所不敬?”說著便站了起來,怒道:“這群不知死的家伙,先生,你告訴我是哪個,瞧我回去如何整治。”
蘇如鏡搖了搖頭,道:“不是,你門下中人對我甚是有禮,只不過我星夜有感,起了幾分惆悵之情,不怪他們。”
成百諾一怔,有些不信道:“先生不必為他們說話,這些人若是不教訓教訓,總是自大自狂。”
蘇如鏡皺眉道:“你還是如此蠻橫。”嘆了口氣,道:“我只不過想起了當年華佗身死于曹操,以至于他那絕世的醫術竟然流傳不下來,深有惋惜之感,才流了幾滴眼淚。”
成百諾這才“哦”了一聲,笑道:“先生也太過于杞人憂天了,過去的人與事,何必糾結呢?”
蘇如鏡道:“既是如此,你又為何來找我?”說著右手伸出,搭在成百諾的脈上,診了片刻,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淡淡道:“恭喜啊,你的功力又增強了。”轉身寫了個方子,遞了過去,道:“照此去取藥,活到什么時候,便算什么時候吧。”
成百諾臉上一紅,忍不住道:“你不再勸我了?”
蘇如鏡嘆了口氣,道:“有時候,世上的事,明知其不可,但還是忍不住要去做的。我已勸過你兩次,命是你的,你不要,我又何必替你珍惜?若非之前治過你,現今也不會理你。”
成百諾道:“姑娘大恩,不敢相忘。”
蘇如鏡道:“還是忘了的好。”頓了一頓,道:“只不過,你再練下去,也不過十年的命,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江湖中人,拼死累活為的就是這些死秘籍,又是何必?”
成百諾道:“我的大仇已然得報,之所以不愿散功,只因為明年九月還有一場大戰,過了此戰,我若還沒死,必來叨擾姑娘一番。”他練的功夫已然走入岔道,除了散盡全身功力以外,別無他法,第一次遇見蘇如鏡時,便聽她這么說,她也勸過他一次,只是這功夫一練上,就如同上了癮一般。等到他真的決心要散功之時,師父出事,門派又有變故,明年江湖上又將有一場大戰,是以權衡之下,總不能立即散功。
蘇如鏡輕輕地道:“那他是不是也會去?”
成百諾一怔,道:“姑娘說什么?”
蘇如鏡回過神來,道:“沒什么,你去吧。你想散功之時,再來尋我。”
成百諾聽了這一句,卻沒退出去。
蘇如鏡皺眉道:“你為何還不走?”
成百諾站了起來,拱手道:“蘇先生,您對在下實有活命之德,若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把命不要了也不敢冒犯您。”
蘇如鏡冷冷道:“所以你想搜我這三間小屋?”
成百諾道:“方圓數里上上下下搜了幾遍,只有您這未曾來過,請姑娘見諒。”
蘇如鏡道:“罷了罷了,之前若不是你,他們早就搜了,此刻話都說到如此地步,也不好做絕,搜便搜吧,只不過不許打壞我的東西。”
成百諾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