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得遠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憤憤的聲音道:“你這婆娘,我又沒殺了你全家,何苦纏我至此?”馬是良駒,騎術亦精,聲音前一刻還在幾十丈外,片刻間便從客棧外頭呼嘯而過。
易染塵心道:“看來又有熱鬧看了?!弊叩介T外,只見一道淡青色人影自眼前一晃而過,匹馬絕塵而去。
易染塵匆匆一瞥間,大致看清了那道淡青色人影原是一位妙齡女郎。心頭一動,暗道:“女的追殺男的,倒是頭一回見,說不準是男的對女的負心,這等不平事怎么能夠不管?”一個箭步沖到馬旁,躍了上去,馬鞭在半空中虛揮一記,叫道:“馬兒,追上去看看?!蹦瞧ヲE馬自跟了易染塵還是第一次被這么催著趕路,知道主人心急,四蹄連動,卯足了勁力趕了上去。
但在易染塵心中卻隱隱覺著自己似乎并不是為了抱不平,而是為了見那女子,這到底是為何,連他也不知道。
馬行如風,一路快奔向前。
最前頭被追趕的男子慌不擇路,竟然往鐵旗山上奔了過去。
易染塵縱馬上山,心頭轉過一個念頭,“莫非是鐵旗門的朋友?這樣的話打起來我幫誰?”念頭還未轉完,前面兩騎奔到了山腰處,那女子手一揚,只見陽光下幾下連閃,那男子的坐騎一陣悲鳴,兩足不穩,向前俯沖而下。
那男子見機好快,凌空一個筋斗翻出,乘勢掠在那座破廟前的空地下。但到了此地,已是絕路,無處可走。
那女子翻身下馬,右手長劍一揮,便刺了過去,那男子雙手一分,手上各戴著一個護手,護手前頭一端作爪形。上下交攻,招式如狂風驟雨般遞了出去。
易染塵遠在十幾丈外便下馬觀戰,這時陽光偏弱,但依舊曬得很,只見前面一對鋼爪與一柄長劍拆將起來,劍光、爪光、陽光三般亮光齊耀。
兩人拆過數十招,那男子漸漸難以招架,連聲罵道:“你這該死的殘廢,老子采花干你何事,是不是你也覺得寂寞,想要找我作陪,又怕我不理你,這才如此相逼?”說著哈哈大笑,但笑聲中又夾著幾分急促喘息之氣。
易染塵心頭一凜,道:“殘廢?哪里殘廢了?”一雙眼睛仔細望了過去,只見那女子左臂下方的衣袖空蕩蕩隨風而擺,竟是齊臂而折。
難怪拆過數十招,有一兩招本來只要左右手互為配合,便可將對方刺死于劍下,偏偏又讓對方躲了過去。
易染塵見到那女子已然斷臂,卻仍要殺死那男子。那男子口中污言穢語不斷,似是個采花大盜,不由得對女子心生憐意而對那男子更添鄙夷之感。心下暗自盤算,只要女子有何不支,立即就要上前幫助。
哪知那男子初時招式還甚凌厲,越使將下來,勁力越是不足,他采花數家,憑的是色心色膽,練的是腳下輕身功夫,內力一道因耽于女色,難有所成,這時越斗越是不支,只須再拆數十招,勢必傷在女子劍下。
忽見得銀光一閃,兩只利爪脫手飛出,直向那女子面門襲到,那女子長劍直出,格開兩爪。那男子跟著和身向前撲到,雙掌齊出,直擊那女子胸前要穴,竟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易染塵急忙叫道:“住手?!鄙碜右宦佣?,但他先前只道那女子穩操勝券,哪知突生這等變故,急掠之勢雖猛,卻也是來不及了。便在這時,那女子裙下腿突然飛出,這一腳后發而先至,踢中那人的面門,顯然她是早就有所防備這等不要命的打法。這時易染塵剛好掠到近前,只見劍光一閃,一柄長劍已從那男子胸前穿過。
易染塵松了口氣,臉上卻是一熱,幾滴鮮血濺了上來,接著“鏘”地一聲,長劍回了鞘。
原來那女子瞥眼見到易染塵一掠至前的身法甚是巧妙,又聽他一句“住手”來得十分巧合,一時不明他的來意,隨手一劍指了過去,劍上帶著的熱血自不免濺到他的臉上。待見到易染塵臉上呈現的放松之情,知道這“住手”原是對自己表示關心,又看他年紀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瞧著還有幾分童稚之氣,頗為可愛,覺著自己一劍指去有些不忍,于是收了劍。
這一下出劍回劍干脆利落,易染塵還未看清,只覺臉上一熱,那女子已退出幾步,冷冷道:“多管閑事?!睂⒛瞧ヱR拴在廟前的一棵大樹下,走進廟中躲避太陽。
易染塵也將馬拴在樹旁,跟著走進廟中。
廟內荒廢許久,地上生滿厚厚的灰塵,居中的石像早已分辨不清是哪路神仙,
那女子在店中的一角掃開了些許灰塵,便坐了下去。她闖江湖也有數年,比這地方還要臟的也曾住過,自不會嫌棄什么。
易染塵見了這滿地積結的灰塵,皺了皺眉頭,轉念一想,“我的名字叫做‘易染塵’師父說‘身如明鏡,世事如塵,要我時時勤拭,我是做不來的;身非明鏡,世事若虛,瀟灑來去,不受羈絆,難度卻又更高。以本名為警,染塵便染塵,但心要持善’?!毕氲酱颂帲南吕嗜?,掃開了些許灰塵,坐了下去。
他坐便坐了,坐得還挺有姿勢。他長這么大以來,除了練功,也從未如此正經坐過,就是師父在講授武功要義之時,也沒有如此認真。這個模樣要是讓凈天老人看到了,只怕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但他坐著坐著,卻有些苦惱了,不知該如何與那女子結識。讓他走吧,心底又不舍;讓他坐吧,那女子早晚會走,那時總不能跟上去吧?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只見她淡裝冷面,秀眉輕合,兩鬢間透著幾分風霜凄苦之色,襯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著,猶如春天里的楊柳隨風搖曳生姿,卻又散發著浮塵飄蕩,終不由己的嘆息。
他似已癡了,這時那女子也已注意到易染塵正瞧著她,皺眉道:“你為何老是瞧著我?”
易染塵一怔,忙道:“姐姐生得這般好看,我一時不小心便瞧得出了神。”撓了撓后腦,竟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微有慍色,正想教訓教訓易染塵,見他臉上并無淫穢之色,知道他是真心贊美自己的美貌,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不過是個殘廢,又有什么好看的?”
易染塵雙手亂擺,急忙道:“姐姐你的武功這般好,心也善,天地尚有不全,何況于人乎?”他一急,連道家說的話都搬了出來。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又急些什么?殘廢的又不是你!”
易染塵正要開口,忽聽得一下輕輕的跺腳聲,聲音是從神像之后發出,那女子耳目也甚靈,兩人同時叫了一聲:“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