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不實，或與歷史不符之處，敬請原諒。

……

西漢，長安城城東的郊外。

寒冬臘月，朔風凜冽，吹在臉上，生生如刮骨般刺痛，鵝毛般大的雪片，在寒風中凌亂的飛舞著。

遠處天地灰蒙蒙的混沌一片，風雪中，兩個灰色身影正勾頭躬背，艱難的逆風而行。

刺骨的寒風夾裹著雪片，翻卷著撲進明正林的灰色大氅里，雪片不時落到懷中抱著的一個七個月大的幼兒的臉上。

幼兒身形瘦弱，抱在手中幾乎沒什么重量，小小的臉頰，面色十分蒼白，雙目緊閉。初時還嚶嚶的發出小貓般的聲音，此時，被明正林護在懷里，顯得異常的安靜。

大氅的邊擺不時被風掀起，明正林忙不疊的騰出一只手，拉扯著大氅邊緣，將懷里的幼兒護得更嚴實些。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十四歲的學徒解生，此時心里把這個糟糕的天氣早罵了個透，一邊悄悄埋怨明正林。

早上出門時，天就陰的不分晨昏，然而明正林像不知道似的，堅持每月例行一天的義診。對于明家醫閣祖上傳下來的這種雷打不動的義舉，解生可謂是佩服之至，但在這樣的天氣下，還堅持此舉，對他來說就是頑固不化，滿腹牢騷的不敢茍同。

尤其是這次義診竟然還帶回一個棄兒來，更讓他無法理解了。

他知道，明家醫閣自祖上開診以來，有個如同義診一樣的古怪規矩，就是每天只看診二十人，來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必須排號問診，滿二十人，多一個人都不看。然而當遇到情況緊急，或是病情危重的病人，不但無需排隊，更不論時間早晚，隨到隨看。

每日排號的二十人看完，多的時間明正林全部用在了記錄、分析各類病癥，還有研習各類醫典古書上了。因此，看診所得并不多，若非藥柜上還有一些收入，只怕醫閣早就關門大吉了。

不過，解生對明正林的醫術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誠心求學，央求兄長幾次三番的舉薦，才得了明正林的同意。

轉眼跟著明正林在醫閣學醫也有一年了，對明家醫閣的內外情況基本上都知道。

明正林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六歲，明夫人早在兩年前難產離世，給他留下了一兒一女。今年年初，明老先生又駕鶴西去，明家里外都靠他一人支撐著，現在又抱回一個棄兒，今后的日子怕是更艱難。

風雪肆虐中，兩人埋首快步往城中趕著。

透過飛舞的雪片，解生不時抬頭望一眼懷抱幼兒，躬身急行的明正林，忍不住替他憂心。

明正林自己此刻也是憂心忡忡，萬萬沒料到今日義診會將月青抱回家。

還記得兩個月前去北村義診，第一次見到月瑤，那時她生下月青才五個月，正臥病在床。

不用探脈，明正林只看她瘦弱得形銷骨立的模樣，還有那巴掌大的小臉，白的幾近透明，蒼白中還呈現出一種將死之人的灰敗之氣，便已知曉，她是產后氣血兩虧，飲食不濟，調養不周所至。這還是其次，最主要是月瑤那空洞無神的眼睛，和對周邊事物全無反應的狀態來看，完全是一副生無所戀的神情，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生氣，躺在床榻上猶如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

一個對生毫無眷戀的人，做大夫的縱然手段再高明，也是回天乏力。

探過脈后，知道她身體本元已耗盡，再無可能復原，她現在這般活著，只是活著一天便是一天而已。

即便如此，仍可看出她是十分美麗的姑娘，長睫之下那無神的眼眸，是那么的美麗，讓明正林過目難忘。

然而，就是這么個美人，卻慘遭夫家遺棄，任其在這粗陋的鄉間，缺衣少食、自生自滅。

明正林有一顆醫者的悲憫之心，會盡力救治每一個病患，可是對一個失了心，毫無求生欲望的人，也是有心而無力。

守在她身邊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鄉下婦人，叫杏花，從明正林進門起，她就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從杏花絮叨中，他知道了月瑤的名字，知道她夫家是長安城里一個姓陸的富戶，成親不到一個月，月瑤便被診斷出懷有近兩月的身孕，很明顯，孩子的父親絕不是那姓陸的富戶，姓陸的富戶哪堪忍受如此羞辱，一怒之下，將月瑤送到鄉下，安排了這么個粗手大腳，脾氣不好的村婦來照看她的日常，分明是成了心讓這對母女自生自滅。

明正林除了對月瑤母女深表同情外，對她們的遭遇也是愛莫能助。

自小跟隨父親到鄉間義診，到成年后自己帶學徒去義診，見到過各種古怪病癥，經歷過許多離奇事件，月瑤的事情，只是他義診過程中遇到的一個故事而已，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最終竟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又拉了一下大氅的邊沿，將月青輕如羽毛的小身體護得嚴嚴實實，只怕這刀子似的寒風吹進來，凍著了這個弱小的生命。

剛接手這孩子時，還聽到她細細的哭聲，而現在已經什么都聽不到了。他滿心焦慮，頂著寒風大步往城中趕去。

冒著風雪回到明家醫閣，已是掌燈時分。

五歲的長子明月霄正焦急的守在醫閣內，聽到敲門聲，立刻跑過去打開了門，門外寒風夾裹著雪片立刻撲了進來，明正林隨著風雪跨進門來，抱著月青大步往后院走，頭也不回的吩咐：“去給王姑婆說一聲，讓她煮碗姜湯來。”

王姑婆是明夫人出嫁時從娘家帶來的奶娘，明夫人病逝后，王姑婆沒有離開明家，而是留下來幫著明正林照顧兩個年幼的兒女。

明月霄應了聲，關好門，上了門栓，往廚房跑去。

明正林抱著月青，穿過前院、正廳，到后院東面自己住的廂房里，這才脫下大氅，將懷里的月青輕輕放到床榻上。

屋里早就放了炭盆，融融暖流很快驅散了身上的寒氣，發頂上的積雪也化成了水珠，薄薄得浸濕了頭發。

明月霄早就看到父親手中抱著一個孩子，給王姑婆帶過話后，連忙跑到父親房中來，好奇的湊上前來看。

明正林一邊解著包裹著月青的棉被，一邊對明月霄說：“你再去給王姑婆說一聲，燒些熱水來。”

明月霄還伸著頭往月青的小臉上看，明正林眉頭一皺，厲聲道：“還不快去！”

除了兩年前母親因為難產，同那未來得及生出來的孩子一起去世的那段時間，父親悲痛過度，性情十分陰沉外，明月霄幾乎沒見過父親如此疾言厲色過，嚇得一縮脖子，跑了出去。

明正林解開裹著月青身體外涼透的薄被，放過一邊，又將她的棉袍脫去，展開床上的棉被，輕輕蓋在她身上后，才拉出她的胳膊，給她診脈。月青此時的脈動細而弱，幾乎探察不到，看著她小得幾乎和二、三個月嬰兒一般模樣的小臉，心里一陣陣的揪痛。

這些人怎么能如此狠心，好歹這也是一個生命啊。

想起因為今日天氣不好，午時剛過，就收拾了醫箱，同解生準備離開北村時，杏花抱著月青來找他。才一照面，二話不說就把月青往他手里一塞，說是月瑤已于月前死了，死時除了給她留下這么個累贅外，值錢的東西一個也沒有。她家里也是一堆孩子，哪兒還有余錢養月青？村里其他人家幾乎讓她問過來了，沒人愿意收留月青。她正指天罵地時，聽她家那口子說明正林來了北村，就抱著月青跑來，將孩子塞給了他。神情激憤的說了一大通。說她沒有把月瑤隨便丟到荒郊野地里，好好地下葬已算是仁之義盡了；說她不欠任何人的，這孩子與她無親無故，她憑什么要收留月青；還說什么她家男人說她要收留月青，就讓她從家里滾蛋之類的……總之，月青這孩子，她說什么也不要，如果明正林也不要，她就草席一卷，把這孩子丟到她母親的墳上去，反正這孩子現在這副病病歪歪的模樣，估計也是養不活。

人心涼薄如此，再加上貧窮，杏花的所作所為，村里人都漠然視之，明正林抱著氣息奄奄的月青，怎么都狠不下心來把她再推出去。

這孩子像極了她母親，挺秀的眉毛，睫毛長而濃密，蓋在下面的，該是一雙大而美麗的眼睛吧？微翹的鼻尖，透著幾分俏皮，淡淡的粉色小嘴緊抿著，小模樣怎么看怎么讓人心疼。

明正林俯身伸出手指，在她蒼白無血色的小臉上輕輕刮了下：“你的名字里有個月字，我給孩子們起的名字里也有個月字，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以后你就做我的孩子吧，叫明月青可好？”

月青似是聽到了他的話，在他手指的輕撫下，竟然睜開了眼睛，黑亮如星的眼珠直直盯著明正林，一動也不動，專注的小模樣看得明正林心頭莫名一軟，忍不住伸指又在她微涼的小臉上刮了一下：“青兒？！”

月青黑亮的圓眼睛盯著他，小嘴微張，細細的“啊、啊”了兩聲，似是在回應著他。

明正林嘴角輕輕扯開一個笑容，眼中卻是一陣酸澀，也許這是老天將那未來及得出世的孩子遲了兩年送還給了他吧，那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并疼愛這個意外得來的孩子。

父親眼中的痛惜與憐愛，讓剛剛進門的明月霄、明月瓊兩兄妹看個正著。從未見過父親有過這種神情，看得明月霄是一愣，看得明月瓊卻是細小的眉毛緊緊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