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彥見坐在那里的兩人,一個是歐陽寧城,一個郭凡,都在南苑校場供職的教官,雖然平時交往不多,但確實都是熟人,笑著與兩人招呼:“歐陽兄、郭兄,許久未見了。”
歐陽寧城、郭凡兩人站起來,笑迎張彥、明月青兩人入座,陳超叫過伙計給兩人添杯筷。
幾人落座后,明月青右手邊是張彥,左手邊是郭凡,對面是歐陽寧城,斜對角是陳超,無端的和幾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飯,極不自在。
張彥被陳超強拉了來,沒有機會征詢她的意見,心里很是過意不去,細心的給她分筷、倒茶,讓明月青拘謹的心里舒服了許多,轉臉給了他一個微笑。
張彥事事以明月青為先,處處照顧她的舉動,被三人看在眼里,早將兩人的關系想歪了去。
陳超首先發話:“這位小哥面生的很啊。”
明月青抬頭,見三人神色各異的望著自己,不由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張彥搶先答道:“這位是在下久居在外的兄弟,初到長安,帶他四處轉轉。”
今晚與陳超等人相遇實屬意外,他不欲明月青和這些人有來往,簡單說了一句,便不再多做介紹。
聽張彥如此介紹,更讓歐陽寧城三人覺得明月青和張彥關系非同一般。對于張彥的這種特殊喜好,帝都上層貴圈并不少見,三人見怪不怪,對張彥的態度一如往常,對于明月青這種甘于趨赴權貴的小哥,心里卻甚為鄙夷。
明月青察覺三人看自己的眼神頗有輕視之意,只道他們是嘲笑自己膽怯,連自我介紹都不敢,當即挺了挺脊背,不卑不亢的道:“在下明月青,今晚叨擾各位兄長了。”
歐陽寧城一聽明月青粗嘎的嗓音,微微有些訝異,只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心里存了疑問,坐在對面靜靜看著她。
陳超毫不在意地瞟了她一眼,懶得與之搭話。
郭凡卻是友好的笑了笑:“在下郭凡。”
見歐陽寧城、陳超不語,張彥趕緊將三人一一給明月青做了介紹,歐陽寧城和陳超只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歐陽寧城、陳超明顯無視明月青的舉動,讓張彥甚是懊惱,卻又不便發作,只好讓明月青多吃東西。
明月青微笑點頭,不再客氣,舉筷就吃。
張彥看她神色自若,吃得自在,暗暗吐了口氣。
很快,新加的酒菜上桌,歐陽寧城三人只同張彥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極少邀明月青同飲,雖是無理,卻正合了張彥不欲讓明月青與他們結交的心思。
明月青被眼前的美食吸引,也沒心思理會旁人,只管放開了肚子猛吃。
酒閣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明月青聽四人先是歡迎陳超調任校場教官,接著說起新兵訓練的種種,一會兒又對匈奴前來議和之事高談闊論,事不關已,聽得無聊,便埋頭盡力填飽肚子。
茶足飯飽,只見四人聊得火熱,沒人在意她,自己一杯茶、一杯茶的灌下肚子,很快尿意上來,想要小解時,頓時慌了。
眼睛不斷瞟向張彥,只盼著他能看到自己急切的眼神,早早離開。哪知張彥與另外三人說得高興,根本沒注意到明月青在看他,也不敢去拉他,只好努力憋著。
又坐了一會兒,張彥還是毫無要走的意思,她尿意更甚,憋得辛苦之極,從沒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下腹越來越難捱的憋脹感讓她聽不到、看不到任何東西,滿心期盼著張彥突然起身說回家。
忍了又忍,一忍再忍,直到覺得自己馬上要尿褲子了,猛地站起身來,顧不得丟臉不丟臉,草草同張彥招呼了聲,便急急忙忙跑下樓,抓住一個伙計問明了去處,跑向后院,見恭房分了男女兩間,略一猶豫,鉆進了男間。
一陣痛快的釋放,讓她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慨,解決完后,還未來得及系上腰帶,便有人推門,明月青嚇了一跳,連忙用腳死死抵住門板:“有人。”
門外那人把門板拍得巨響:“快點給老子出來!”
明月青沒好氣得道:“等著。”
只聽“嘭”的一聲響,一個重物撞到門上,險些將門撞開,明月青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將衣帶系好,剛拉開門,一個肥壯的身影夾帶著濃濃的酒氣跌了進來,一下撲到她身上,將她撞得往后倒去。
地上是就是茅坑,倒下去定然會糊一身屎尿,明月青情急之下腰一扭,手在那胖子身上扯了一把,借著一扯之力勉強讓自己站住了。
見那胖子向茅坑撲去,心里偷樂,活該!
那胖子“啊”的一聲驚呼,總算用手撐在了坑邊。
明月青見此,連忙閃身出恭房,衣擺卻是一緊,竟被那人抓住了:“小小畜生,作死么?膽敢捉弄老子!”
明月青嫌惡的抓住衣擺,用力從胖子手中扯出,懶得和他糾纏,邁步又要走。
胖子見明月青竟然不理他,縱身向她撲來:“別走!扶老子把尿尿了。”
沒想到胖子居然身法頗為靈活,若不是她閃得快,差點讓胖子抱個正著。想想胖子一身酒氣,還有兩手在坑邊粘得污穢,胃里就一陣翻滾。
胖子撲了個空,腳步踉蹌的向前沖出幾步,回身搖搖晃晃地指著明月青:“小畜生,知道老子是誰嗎?不想死的話,乖乖過來扶著老子。”
后院馬燈雖然昏暗,在那一瞬,明月青看清了那胖子竟然就是幾日前險些欺辱了她的張大人,頓時怒火上涌,暗道:正找你不著,今日卻自動送上門來了。
張廷元打了個酒嗝,腳步不穩的向明月青走來:“小畜生,老子的話都敢不聽,呃,叫你過來,為何站著不動?”
明月青目露兇光,緊盯著張廷元,暗暗在袖底攥緊了拳頭。
張廷元醉眼朦朧,根本沒注意到明月青眼中的兇狠,嘴里依舊罵罵咧咧,走到明月青跟前,抬手往明月青肩頭搭去:“小畜生,老子給你說……”
話未說完,明月青已曲指在他肋下狠狠一戳,張廷元身子一歪,咕咚一聲倒在恭房前地上,頭正對著茅坑。
“啊……”張廷元醉酒之下,一時不慎,被明月青點倒在地,全身動彈不得的倒在恭房門前,他此生哪里經過如何腌臜之事?氣得兩眼發黑,張嘴大罵:“該死的畜生……”
明月青飛起一腳,正中他下頜,張廷元立刻像頭死豬一樣暈了過去。
明月青瞥一眼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張廷元:“你即嘴臭,那就好好熏陶熏陶。”
看到張廷元的慘狀,心中怒氣全消,大仇得報,跨過他身體,高興得向大堂走去。
回到酒閣二樓坐下,張彥向她看來,只見她滿面春風:“什么事這么高興?”
明月青趕緊收了笑容,心虛地端起茶杯:“沒事。”低頭喝茶,耳中卻留意著一樓的動靜。
果然,才坐了片刻,就聽到樓下店伙計在找掌柜,沒一會兒,樓下便亂起來。
片刻之后,陳超等人也發現了一樓的異樣,探頭向樓下看去,只見幾個伙計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的,一會兒叫這人,一會兒又請那個,盡往后院跑。
明月青知道定是有人發現了張廷元,她不怕他被人發現,就憑她力透指節點的穴道,沒有兩個時辰,那個死胖子休想站起來。
任憑樓下亂成一團,她好整以暇端著茶杯慢慢啜著。
陳超禁不住好奇,對歐陽寧城道:“我下去看看。”郭凡想了想也跟了去。
歐陽寧城目光落在只顧低頭喝茶的明月青身上,見她竟然對一樓的動靜毫不在意,不由對她重新審視起來,亦端著茶杯慢慢飲啜。
三人靜坐了會兒,陳超噔噔地跑上來,一臉幸災樂禍的對歐陽寧城道:“是張胖子,不知道怎么暈在了恭房門口,我去時,剛剛讓酒樓伙計弄醒,才發現他被人點了穴。那人指力好生厲害,我和郭凡都解不開,那胖子知道你在這兒,請你過去幫忙。”
歐陽寧城臉上掠過一絲驚奇,陳超的實力他是知道的,連他都解不了,點穴之人的武功,怕與他不相上下。
說實話,聽到張胖子被點倒,他心里很是舒爽,巴不得他在恭房前的地上躺上兩個時辰,躺到穴道自解。只怪陳超多事,礙著面子,他不得不去給那死胖子解穴。
陳超拉了歐陽寧城,又招呼張彥,張彥擺手道:“我那點微末技藝就不去摻和了,再說去的人多了,張大人臉上也掛不住。”
陳超想想也是,瞟了眼目光盯在殘羹剩飯上的明月青,同歐陽寧城下了樓。
后院門口,張廷元已被人挪到一張軟墊上坐下,上半身倚在一個伙計身上,一張肥臉不知是氣得,還是醉酒的原因,紅如豬肝,嘴里不停的罵著臟話,見到歐陽寧城來了,肥臉上登時露出喜色。
歐陽寧城也不多言,蹲在張廷元身前,運功在他腋下搓揉了快有一柱香時間,張廷元胳膊終于動了動,喜道:“成了成了,能動了。”慢慢活動著四肢,好一會兒,才完全站起來,對歐陽寧城連連道謝。
歐陽寧城扯扯嘴角:“張大人不必客氣。”
張廷元一邊活動著尚有些麻痹的身子,一邊對站在一旁的掌柜道:“今夜可有一個這么高,”手在自己耳朵上沿比了一下,“瘦瘦小小,年齡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來吃飯?”
掌柜想了想,看看歐陽寧城三人,苦著臉道:“張大人,小店人來人往的,這、這……您說的那般模樣的少年,不在少數啊。”
“你……”張廷元指尖快點到掌柜鼻尖上:“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讓你關門歇業!”
掌柜立刻面無人色,嘴唇囁嚅:“張大人,這、這……”
歐陽寧城極看不慣張廷元仗勢欺人的嘴臉,上前打圓場:“依我看,那少年想必早已離開,張大人就別為難掌柜的了。”
張廷元雖然心有不甘,卻不得不給歐陽寧城面子,揮手讓掌柜退下,忍不住罵道:“該死的小畜生,別讓老子遇見,否則老子定要扒了他的皮!”
歐陽寧城在心里嗤鼻,若是不仗著霍家勢力,就憑你這身手,也不知道誰扒誰的皮。
看一眼站在身邊的陳超、郭凡:“走吧。”他一刻也不想在一身酒氣、臭味熏天的張廷元身邊多呆。
……
“張大哥,”歐陽寧城兩人一走,明月青立刻問張彥:“那個張胖子是什么人?”
“張廷元是上林宛屯兵步兵校尉,”張彥動了動腿,盤坐得更舒服些:“掌一方駐軍,官位本也不低,卻攀附于霍家,甘為霍云的馬前卒,受其驅使。此人奸詐狡賴,心狠手辣,極為難纏,在帝都是個讓人頭痛的人物。”
明月青蹙著秀眉,這死胖子原來這么有來頭?阿姐怎么會招惹上他呢?
張彥默默地看著她,忽然道:“張胖子是你點倒的吧?”
看著張彥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明月青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張彥只是試探的一問,沒想到明月青竟然承認了,想她敢于和匈奴將士動手的性子,不禁為她擔憂起來:“明兄弟,在這都城之中,若沒極好的家世做后盾,千萬不要沖動行事,以免連累了家人。那個張胖子,以后若是見到他,最好躲著點走。”
明月青想要辯解說是張廷元有錯在先,她今天只不過討了一點利頭而已,但看張彥表情嚴肅,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不管她承不承認,她似乎都惹了不該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