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之間的氣氛靜默了片刻。凌霄說:“大家都在這兒,剛好一起去啊。那邊快開始了,趕緊走吧。”
等我們到了簽售會現場,周圍已經擠滿了人。凌霄和我站在一起,隔著密密匝匝的人群,韓祎和蕭雪站在另一邊。
嘉賓席上還沒有來人,下面的人群卻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起來,圍得水泄不通。人群每次推搡到我的時候,凌霄都會抓緊了我的肩,用身體替我擋著,我因此而安然無恙。
無意中瞥見對面的韓祎正朝我們這邊看過來,神情像是不大開心,我幾乎能看到他脖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保持了沉默,目光又轉向了嘉賓席。
簽售會進行了三個小時。等幾個人從會場出來,只有我對著書上的簽名激動地難以自抑,差點尖叫起來。凌霄拿著相機,興致勃勃地讓我看他剛剛拍的幾張合影照片。
這時,韓祎語氣平淡地說:“你們先玩,我還有事,先走了。”
蕭雪見他這就要走,不樂意了,說:“那么著急著走干嘛,大家周末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玩一玩吃吃飯再走嘛!”
凌霄也隨聲附和:“是啊,現在時間還早,我知道下午有場電影,剛上映的《蝙蝠俠?黑暗騎士》,要不一起去看吧。”
我頓時兩眼發光,欣喜若狂地喊:“你也喜歡蝙蝠俠?!我剛好也想看這部電影!”
我沖著凌霄表現出的浮夸相,讓韓祎的神色有些不耐煩:“蝙蝠俠,我想看的可是蜘蛛俠。”
蕭雪拉著他還在極力勸說:“哎呀,不管是蜘蛛俠還是蝙蝠俠,我們看完這場電影再回去也不遲啊,就陪人家看一次好嘛!”
聽著蕭雪撒嬌賣萌的語調,我渾身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話已至此,韓祎也不好再掃大家的興致,大家就買了票進了電影院。
等四個人按照座位號并排坐下來,一男一女相互間隔著,韓祎跟我緊挨著坐在中間,凌霄和蕭雪坐在兩端。
電影開場,整個影院的燈光熄滅,只剩下熒屏忽明忽暗的光線照過來,照在觀眾席每個人的臉上。我盯著大屏幕正聚精會神地看劇情,余光瞥見身邊的韓祎時不時地向我看過來,在黑暗中隱約感覺到他把手故意搭在了我座椅的后背上。凌霄突然從一旁遞過來爆米花,又湊近了我低聲說了一句影片里的劇情,兩個人交頭接耳了一番,等我擺正了身體,頭不小心碰到了韓祎從我身后撤回去的胳膊。
我低聲叫了一下,很是不滿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他迅速把目光躲了過去投向屏幕,熒幕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在那張側臉上,在黑暗中的輪廓顯得模糊又清朗。整場電影進行了150分鐘,中途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蕭雪,發現她也在目不轉睛地望著韓祎。
從電影院出來,天色已經晚了,馬路上的街燈依次亮起,各家商場店鋪的霓虹閃爍。我打開手機,這才看到里面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媽打過來的,想著應該是有什么急事,就趕緊撥了過去。
媽一接到電話,先是火急火燎地責罵了我幾句,然后才說到要臨時出差四五天,讓我這幾天在家好好照顧自己。等我有些不耐煩地要掛電話,媽在電話里突然問:“你跟凌霄是不是在一起啊?”
“啊,怎么了?”我懶懶地答道。
“你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幾句話。”我媽的說話聲很大,直接從電話音筒里傳出來,旁邊的幾個人都聽得到。
我極不情愿地把手機遞給凌霄。凌霄剛一接電話,我在旁邊就能聽到我媽態度180°的轉變,對他溫聲細語地說:“凌霄,這幾天阿姨不在,你就幫我照應著萱萱,這不是住得近嘛,拜托了,萱萱這孩子總讓我不放心,還有她的學習,你多幫著點兒她。”
凌霄在電話這邊連連答應,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很有禮貌地回應:“阿姨,你放心吧,筱萱有什么事,都有我照應呢。”
我一聽媽又在嘮叨,還要麻煩凌霄照應自己,我心里既懊惱又過意不去,仿佛被他們當了三歲小孩在進行交接儀式。等他們兩個人在電話里寒暄客氣完畢,我搶過電話,很不耐煩地把電話掛了,然后對凌霄說:“你跟我媽瞎嘮叨什么,她那么婆婆媽媽的人,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
凌霄倒是看起來喜形于色,絲毫沒有厭煩的意思。完了之后,看到旁邊站著的韓祎和蕭雪,便提議說:“要不我們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韓祎說:“不了,要吃你們吃吧,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凌霄沒有挽留,說:“那我跟筱萱往這邊走,你把蕭雪送回去吧。”
韓祎沒再說話,算是默認。臨走的時候,又遲疑地看了我一眼,拉著蕭雪的胳膊,轉身走了。蕭雪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身子踉蹌了一下,跟了上去。
我望著夜色下的燈影里兩個人離開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說不上來的滋味。這時聽到凌霄在旁邊說:“走吧。”這才緩過神來,跳上凌霄的自行車,在夜色中疾馳而去。
坐在凌霄的后車座上,夜風從耳邊徐徐地吹過,風是暖的,順著心口的一道裂縫灌了進去,沖刷著某個地方,卻是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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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韓祎和蕭雪離開之后,兩個人走在空曠清冷的街上散步。四月的夜晚靜謐如水,月光皎潔,暖黃的街燈把整條街道都暈染得溫馨而不夠真實。蕭雪看身邊的韓祎默不作聲,便想找個話題打破兩個人之間的沉默:
“這樣的晚上真好,我是好久沒有這樣悠閑地在月光下散步了,而且……還有你陪著。”蕭雪欣然地說,心滿意足。
韓祎轉過臉看著她,笑了笑。卻也不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
“我記得初中那會兒,你陪我走夜路。那時候每天放學,總有一些外班的男生,還有社會上的小混混在路上欺負我。后來被你撞見了,你就幫我嚇跑了那些人。有好長一陣子,都是你陪我走的夜路。那時候我還記得你被挨打過一次呢,最后那個男生被校方記過,那件事才過去。”蕭雪突然講起了一些陳年往事,不知不覺中竟有些動情。
“有時候想想,時間過得真快,我們都認識這么些年了。”蕭雪繼續感慨,韓祎卻沒有接話。
“韓祎,”聽到蕭雪突然喊他的名字,韓祎轉過臉看著她,“你喜歡關筱萱嗎?”
蕭雪這樣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韓祎平靜的心湖上起了漣漪,又像是心在某個地方打了個趔趄,怔住了。就像是這個問題一直被他埋在心里,突然卻被某個人揭開了,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眼睫毛垂了下來,猶豫了片刻,才說了一句話:“你想多了。”
“但我喜歡你。”蕭雪目光直直地看著韓祎,神情認真而痛苦:“你不是不知道,從初中那會兒我就喜歡你,這么多年了,你對我還是那樣。”
借著燈光,韓祎看著眼前的蕭雪,她的目光中充滿著渴望,甚至還帶著哀求和憤怒,求之不得的無助和痛苦,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也跟著隱隱作痛,莫名地有種負罪感。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她如此熱烈而真摯的感情,如同一團迷霧,如果他走進去了就迷了路,索性就游蕩在外面,他知道他在逃避什么。
良久,他把手搭在蕭雪的肩膀上,安慰她:“蕭雪,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我妹妹。”
“那關筱萱呢?關筱萱對你來說算什么?”蕭雪的情緒突然有些失控。
韓祎沒再說話,頭卻垂了下去,有些難過和沮喪。那團迷霧又籠罩了他,是啊,如果自己曾經保護蕭雪,只是把她當成了妹妹,那一直以來對關筱萱耿耿于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呢?他們原本是可以好好的,好好的做沒心沒肺的好朋友,但自從凌霄來了以后,好像什么都發生了改變。他時不時翻騰上來的醋意、煩亂、失落,到底是什么?
他抬起頭看著蕭雪,突然說:“蕭雪,多關心關心左伽昇吧,那小子挺不錯的。”
“我不要,我愛你愛定了,誰都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你要答應我。”蕭雪倔強地看著韓祎,目光堅定,又帶著不依不饒地撒嬌和執拗。
韓祎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安慰說:“好了好了,別鬧了,我答應你,沒人會把我從你身邊搶走,行了吧?”
蕭雪聽了這句話,喜出望外,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貴的寶貝。韓祎應下的這個承諾,對她來說就是寶貝。她激動地一把扯過韓祎的胳膊,夾得緊緊的,兩個人沿著街燈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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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把我送到小區樓下,我跟他道了別,往前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怯怯地說:“你還是跟我一起上去吧,家里沒人,萬一有賊什么的,還是覺得挺嚇人的。”
凌霄笑道:“看不出來啊,你膽子這么小?那你看《黑暗騎士》的時候不也看得津津有味的嘛!”
被凌霄這么一嘲笑,我不服氣地說:“那不一樣啊!”說罷,也覺得自己有些慫,尷尬地站在那里。凌霄暗自笑笑,陪著我上了樓。
一進家門,我就迫不及待地沖進臥室,從書包里拿出明曉溪的簽名本,小心翼翼地放到書架上。凌霄也跟著走了進來,環顧四周仔細地打量著我的臥室,看到書架上擺放的書,便饒有興致地走過去,瀏覽著一個個書名。
我說:“你先看,我去給你倒杯水。”
等我再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凌霄正拿著我的相冊在認真地翻看,其中剛好翻到了韓祎的照片,我趕緊把相冊搶了過去,像是被人偷看了隱私,臉頰一瞬間滾燙滾燙的。
凌霄見狀,倒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笑著說:“你拍的照片挺好的嘛。”我把水遞給他,抱著相冊放到了一邊。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有些尷尬,凌霄迅速轉移了話題,問:“剛看你書架上的書,覺得你讀書的品味還挺不錯的,我以為你只會看那些男歡女愛的低俗小說呢。”
“我可是博覽群書,雅俗共賞的人。”我不以為然地反駁道。
凌霄從書架上拿出其中一本書,翻開扉頁,讀出了扉頁上的那行字:“為你,千千萬萬遍!”
我沒看書的封面,喝了一口水說:“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作品,《追風箏的人》。”
凌霄微笑著點頭示意,表示認可,頓了頓又說:“我很喜歡這本書。”
“我是覺得有點虐心。一個人無條件地為另一個人付出,即便自己傷痕累累,即便那份感情得不到同等的回應,但還是會心甘情愿地為那個人付出,我覺得除非小說里才會這樣寫偉大的友誼,或者偉大的感情,現實生活中,誰又能做到呢?大多數人的付出,還是想得到同等的回報的,哪怕是回應也好,總是一味的付出,總會有累的一天,總會有感情耗盡的一天,所以,也總會有一個人離開的一天。你說不是嗎?”我有感而發。
凌霄沒有急著認可,也沒有急著反對,只是說:“也許吧。但比起感情付出的對等關系,書里最打動我的,是很多年以后,哈桑寫給阿米爾的那封信,信里說:‘如果你回來,你會發現有個忠誠的老朋友在等著你。’每次讀到這里,我都會在想,能說出來這句話和聽到這句話的人,會是什么樣的心情,應該會很幸福吧。很多年過去了,你身邊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物是人非,或者時過境遷,但還有這樣的一個老朋友,依然如故地等在那里,等著你回去,找回最初的自己,那該是多么的彌足珍貴。”
我突然從凌霄的身上看出了一個影子,那個影子在哪里跟我很像。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直覺告訴我,我跟凌霄是同一類人,而且,他會是很懂我的人。
正當我看著他出神,凌霄突然笑了,親昵地摸著我的頭說:“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做那個忠誠的老朋友等著你回來的,因為……我壓根兒就不會讓你走啊。”
我有些惱色地掙脫開他的手,怪罵一句:“把你的手放開了!”然后故作生氣地白了他一眼。
凌霄把書又放回書架,說:“我先走了,你晚上在家注意把門窗關好,我手機一直開機,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知道啦!”我對他感激一笑。
送走了凌霄,我有些疲倦地躺在沙發上。從衣兜里摸出那串刻有凌霄的姓名鏈,懸在空中發呆,想到白天發生的那些事,心里五味雜陳的,扭結成一團麻線,凌亂而疲憊。想著想著,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