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啊,我覺得你的這些事吧,都不是事。”沈浩咽下嘴里的兔肉,放下筷子,給周文文倒了點老蔭茶水,“當然,就你目前的處境來說,工作的事勉強算是個問題。”
周文文點點頭,說:“我確實是過于焦慮了些,不過我底子太薄了,我輸不起。”
沈浩停下伸出去夾兔肉的筷子,用皺眉看著周文文,很明顯并不贊同周文文的話,“你太妄自菲薄了。”
她心中一暖,不由微笑了:“我說出來感覺好很多了,這有什么,底子薄我就養底子,輸不起我就不要輸。”
沈浩伸出左手,豎了個大拇指,夾了塊兔丁放進嘴里,細嚼慢咽的吞了,說:“這就對了,來,干一個。”
兩人嘻嘻哈哈的舉著飲料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沈浩才接著說:“還有啊,你那個男神和主任,從你說的聊天截圖來看,我倒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你是他們什么人啊?跟他們什么關系啊?非親非故,他們憑什么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還要考慮別人的處境,何況你說你才跟他們做兩個多月的同事,不,是下級。”
“嗯,聽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是矯情了些。”周文文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好像?沒有好像,就是矯情。”
周文文佯怒要打,沈浩做了個抱頭鼠竄的動作,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引得旁邊桌子的客人都轉頭看他們。
兩人又倒滿了飲料,碰了一下各自喝了,吃了幾口兔肉,沈浩接著說:“說真的,人啊,千萬別把自己當回事,但是也千萬不要不把自己當回事,不然你會活得很難受。”
周文文歪著頭,嘴里咬著筷子,用夸張的動作好奇地打量他,說:“你多大啊?看不出來啊,你年紀輕輕的還說得出來這種大道理。”
沈浩哈哈一笑,說:“現在心靈雞湯的段子隨處可見,這種話隨便一搜就能搜出一大堆來,我只是能在合適的時機表述出來而已,這就是話術。”喝了口水,又說,“還有啊,我年紀肯定比你大,你那么一個小不點的樣子,實習生吧?”
周文文把他上下一打量,嗤笑了一聲:“切,我大學都畢業三年了,快,叫姐姐。”
“我大學四年,大學畢業四年,你說我們誰大?”
周文文一聽,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了,她是藥劑專業三年大專,從學歷上就矮了一大截,不好意思說出來,就開始轉移目標:“比這個干嘛,那萬一你要念書早呢?身份證最能說明問題。”
沈浩毫不猶豫,從褲兜里拿出錢包,抽出駕照,啪的一聲按在桌上:“自己看,你的呢?”
周文文探頭過去看了一眼,果然比她大幾個月,這有些讓她下不來臺,訕訕笑道:“你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齡要保密啊,還想看我的身份證。好了好了,你比我大一丟丟而已。”
“大一丟丟也是大,叫哥,愿賭服輸。”
“帥哥!”
“哎。”
周文文哈哈笑起來,指著沈浩說:“你臉皮好厚。”
兩人嘻嘻哈哈的鬧了半天,才又回到正題,周文文嘆口氣,說:“不過不管怎么說,失業也是件讓人難受的事,更何況我這么具體的情況。”
“工作慢慢找吧,總能找到,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就先找個過渡著,能把日常開支給拖著走就行,反正你有理想有目標堅持學習,不怕以后沒好工作等著你。”
周文文點頭贊同,倒有些茅塞頓開的感覺,剛才也是自己太鉆牛角尖了,人生就好像是玩游戲,通關需要裝備,那就先找個地方撿點裝備。生存是個問題,但絕不能是自己通關路上的絆腳石。
“也只能如此了。”
“對啊,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就是覺得你太容易轉牛角尖了,老是我覺得,我以為。這樣不行,很多事情不是你覺得怎樣就是怎樣的。”說教先生沈浩越說越來勁,“還有啊,聽我的,別動不動就想去投靠誰,從你說的話里,我覺得你那男朋友肯定靠不住,你要想著病急亂投醫跑去投靠他,你這輩子肯定起不來。”
這話有些過了,周文文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劉海波再怎么說,現在也還是她男朋友,而且一直以來對她都很好,聽到沈浩這么說他,心里怪不舒服的,這一不舒服,就有些惱羞成怒了:“你怎么這么說啊,他其實對我很好的,你這么說他就跟說我似得,我很生氣。”
沈浩也覺得自己是有些交淺言深了,心直口快這毛病他自己也知道,大多數時候也能記得提醒自己注意場合,今天在周文文這樣一個頭腦單純簡單的女孩子面前,他過于放松了些,導致自己說了些不得體的話,這叫妄議“他人家政”。
“對不起對不起,我......”沈浩點頭哈腰的道歉,手在自己和周文文之間來回擺了一下,“交淺言深了交淺言深了。”又舉杯做了個罰酒的動作,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抹抹嘴角,接著說,“那我們回到你剛才說的找工作這上面來。”
周文文心情有些不好,沒接他的話,站起來說:“我去下洗手間。”然后小心翼翼地穿過桌椅和人群,走到沈浩看不到的路邊,對著天空看了半天,一雙手在臉上搓了搓,才發現眼角已經濕了。
街上有些喧鬧,霓虹燈下車水馬龍,四處都是喝酒劃拳的食客。在酒精的催化下,不分男女都在高談闊論,嘈嘈雜雜的聲音里有人在諄諄教導自己的下級“你好好干,公司不會虧待”,也有人吐槽自己的老板“我們老板就是個財迷,還一天到晚讓我幫他背鍋”,聊風花雪月的不時發出會心而猥瑣的笑聲,聊時事政治的慷慨激昂,劃拳的吆三喝四,渝市的市井之夜如此精彩。
她心里涌起一陣悲涼,是對自己二十四年渾噩懵懂人生的深刻反省和覺悟。
是的,她剛才說了那么的豪言壯語,但豪言壯語也只能是豪言壯語,現實的骨感依舊硌得她生痛。
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如果是三個月前,她反而不會這么茫然,可是,食髓知味,她喜歡這種職場的感覺,喜歡埋頭在一堆文件里,喜歡忙碌在一堆工作中,喜歡這種自信獨立的感覺。
她周文文,就該過這樣的生活,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方向和目標,讓一切自怨自艾都見鬼去吧。
回到桌子,沈浩嘴里嚼著兔肉,斜著眼看她,也不說話,就看著她,腦袋和眼珠子就跟著她的動作轉動,讓周文文以為自己是不是襯衣扣子又沒扣好,悄悄低頭看了一眼,發現還扣得好好的,才放心坐下。
這倒讓沈浩不由感覺好笑,吞下兔肉,說:“你臉上有東西。”
周文文以為自己臉上還留有淚痕,忙抬手去擦:“啊,什么東西?”
沈浩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眼中有點點星芒閃爍:“決心和戰斗力。”然后笑容彌漫上來,終于笑不可仰又極力忍住了。
周文文一愣,反應過來覺得他很欠揍,揉了一團紙巾就扔過去了,這使得周圍的人又轉過來看他們。
“喂喂喂,穩重點穩重點。”沈浩舉手投降,笑得不行,這個周文文真的太好玩了。
今夜仿若星光燦爛,周文文這段時間以來的迷茫、仿徨和忐忑,都在和沈浩那并不正經的談笑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今夜注定是周文文一生都不可忘懷的夜晚,有周文文仰望過的星空,和沈浩眸子里的光彩。
周文文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年輕的男孩,一個快車司機,竟給了她這么強大的精神力量,為她指點迷津,替她撥開迷霧,讓她相信自己。
“小哥哥,來,敬你一杯。”周文文停下打鬧,舉起杯子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沈浩有些心虛。
“干嘛?你這樣讓我很害怕。”沈浩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地跟她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
“我是認真的。”周文文坐下,抿嘴一笑,在路燈的照映下,竟有些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你說得沒錯,以前的我有些自卑和軟弱,后來以為有了男朋友就有了依靠,開始矯情和鉆牛角尖,這可能跟我從小生活的環境有關,你看你,跟我年紀差不多,但是卻很有見識,我蠻羨慕你的。”
沈浩伸手在周文文面前晃了一下,問:“你沒醉吧,你剛才去洗手間去了那么久,不是偷偷的喝酒去了吧?”
周文文翻了個白頭,搖搖頭不理他,拿起筷子專注吃起來。
沉默!
沈浩靜靜地看著她吃了好久,才說:“我是學犯罪心理學的。”
周文文停住吃的動作,看起來有點滑稽,就好像被人喊了“木頭人”一樣的好笑。
沈浩一笑,說:“我跑快車,其實是為了寫論文。你那天叫快車是我的第一單,我到的時候看到你在哭,后來又等你拿包,我又掉了打火機,或許這就是緣分,因此對你產生了好奇。”
周文文一個肝顫手抖,筷子上的兔肉一下掉進杯中水里。
沈浩拿過杯子,將水倒掉,又重新倒滿,遞給她,繼續說:“既然這么有緣分,就要珍惜嘛,所以我就運用了一下我學的專業,替你分析和開導了一下。”
周文文“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伸手指著他,說:“那你是不是每看我一個動作就在分析我怎么想的,是不是有犯罪動機,是不是有犯罪潛質?把我當你研究對象?你,你,你......”
真是氣急敗壞啊氣急敗壞!
周文文感覺自己的襯衣扣子又掉了,還是全掉了,她下意識將雙手捂在胸前,急道:“你太卑鄙了!”
沈浩一愣,暈了,這都哪跟哪啊,“我學的是心理學,不是解刨學,你這是什么動作啊,誰稀罕啊?”
周文文大怒,但是性格使然讓她又不知道怎么罵人,就站在那里,胸脯氣得一上一下的劇烈起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浩嚇了一跳,別搞個急怒攻心暈過去哈,這大庭廣眾之下的可不好收拾,忙站起來安撫說:“我錯了我錯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學心理學的是從肢體語言來分析人的真實想法的,不是通過人體構造來診斷疾病的,犯罪心理學就更不一樣了,你懂的。”又對周文文討好地飛了個媚眼,可惜一個大老爺們兒這個媚眼做的真是詭異又可笑。
周文文不由也覺得好笑,臉色緩和了下來,自己是矯情敏感了些,太把自己當小公舉了,這毛病得改。
不過她依舊還是耿耿于懷了好長時間,久到有一天,她用她自以為有用的方式,讓沈浩也在她面前坦誠相對了一次,才得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