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緊鑼密鼓地往前跑,寒假被嚴重壓縮,學生們在日復一日的試卷堆里漸漸找到了生活的節(jié)奏,再回首時,高考百日誓師大會已是昨日。
中午吃飯的時候,顧菘藍看到周圍不少人一邊排隊一邊還拿著個小本子在背英語。
她戳了戳邊上文晗的手:“要不咱們明天也去弄一本來背背?”
“死開。”文晗一下拍開她的手,“別想再壓榨老娘這最后一點休息時間,勞逸結合懂不懂?”
她最近為了宣泄壓力,又開始毫不忌諱地爆粗口了。
顧菘藍笑著點點頭,也不阻撓她:“明白明白,讓腦袋休息一下。”
她回過頭,就看到剛剛打完飯的兩個男生從邊上走過,趕忙叫住:“沖沖!”
是林墨遠和江北。
“巧了。”林墨遠目光轉過來,瞥了眼顧菘藍前面轉過頭去的夏子苓,“一起吃飯?”
“行啊。”
顧菘藍哪里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據(jù)說一模結束那天晚上,夏家司機是最后才送林墨遠回家的,不過想來也不會發(fā)生點什么。
兩男生幫忙占了一長排的位置,顧菘藍直接坐到了林墨遠對面,冉欣看了看,去了江北的旁邊。
顧菘藍同江北打了個招呼:“藝考怎么樣?”
江北哂然一笑:“我能有什么問題?”
林墨遠毫無客氣地打擊他:“文化課有問題。”
江北的眼刀子還沒掃過去,就聽到冉欣在邊上涼颼颼地接了一句:“上帝是公平的,逃了那么多年課哪里是能這么容易就補回來的。”
他當即換了發(fā)泄對象:“你最近說話還挺橫啊?”
“我委屈了這么久說上一句還不行嗎?”冉欣相當不服氣,“有本事以后江南哥回來了別找我啊。”
“還真用不著你了。”江北淡淡笑起,“我倆最近關系緩和了。”
“真的假的?”
與冉欣異口同聲的還有顧菘藍。
江北愣了愣,看向顧菘藍:“你吃驚什么?”
“額,我……”顧菘藍猛地咽了口口水,“我就是覺得應該配合一下這個驚訝的氣氛。”
所有人給了她一個你這慌撒的太假了的表情。
無奈,顧菘藍把暑假里見到江南和沈橋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通,當然省去了沈橋專業(yè)選擇的那茬事,江北聽后若有所思。
“怪不得錢老師突然發(fā)了曲子的改進建議給我,原來是……”
“所以啊。”冉欣有模有樣地長嘆了一聲,“以后對江南哥好一點。”
一時沒人接話,顧菘藍去看夏子苓:“沈橋學長呢,最近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一直低頭吃飯的夏子苓停下筷子,“我今年過年都沒見到他,大家都說他上了大學比高中生還忙。”
這回輪到顧菘藍若有所思了。
一頓飯快速地吃完,林墨遠自坐下以后便沒再說過一句話,安靜地反常。
收盤的時候,顧菘藍故意落后了幾步與他并肩而行:“你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林墨遠撇嘴:“我想做一回安靜的美男子不行啊?”
“行行行,”顧菘藍看了眼前面那個窈窕的身影,“據(jù)我所知,喜歡我們夏姑娘的男生可以排到校門口了,你這么按兵不動怕是追不到的。”
“你懂什么?”林墨遠絲毫不赧,“這高考的關鍵時候怎么能去給人家添堵?先刷刷存在感,等上了大學才能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顧菘藍玩味一笑,“你還真有自信。”
林墨遠咋了一下舌,見到她的笑容又突然有點虛:“真的能排到校門口?”
“啊,怎么不能。漂亮,溫柔,學習好,修養(yǎng)好,家境也好。”顧菘藍伸出手指給他細數(shù)了一下夏子苓的優(yōu)點,“這種難得的姑娘,哪個男的會不喜歡?”
林墨遠想沒想就反唇相譏:“池曄就不喜歡。”
“……”
顧菘藍表情抽了抽,不想理他了。
林墨遠看著她吃癟,哈哈大笑。
“話說,池曄最近上哪去了?”他笑夠了,揮開周圍打探的視線,又問。
“跟他爸出去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自從寒假結束之后,池曄就很少來學校了,隔三差五跟著池懷興出門,最近還出了趟遠門,她也有好幾天沒見過他了。
不過,這對顧菘藍來說卻是件好事,讓她有足夠的時間調(diào)整心態(tài),盡心盡力地去對待高考。
“唉。”林墨遠聞言嘆了口氣,“那家伙跑太快了,讓我們這些還在高考的人望塵莫及啊。”
顧菘藍微微一頓,笑著拍拍他的肩:“別羨慕,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也許等到很多年以后,池曄還會后悔自己沒參加過高考呢。”
“嗯?”愕然片刻,林墨遠跟著笑開,“你最近心態(tài)超好啊。”
“那是,”十班的樓層已到,顧菘藍揮手同他告別,“沒有好的心態(tài),又怎么去迎接六月份的那場惡戰(zhàn)呢?”
*
難得的假期,正好趕上顧菘藍18歲的生日,顧家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去鄉(xiāng)下過。
一大早,顧菘藍啟程去鄉(xiāng)下,在門口碰巧遇上了歸來的池曄。
兩人均是一愣。
“你那么早干嘛去了?”還是顧菘藍先開的口。
“去菜地里拔草了。”池曄給她看了看手里的工具,“你呢,要出門?”
“嗯,今天要去鄉(xiāng)下。”
“去鄉(xiāng)下?”池曄微微一頓,突然掏出鑰匙去開門,“你稍微等我一下。”
“啊?”
顧菘藍心頭一顫,他該不是準備和她一起去吧?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池曄只是進屋去拿了點東西,他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個小盒子,很簡單而樸素的紙盒子,看起來是用幾張卡紙折出來的。
他將盒子遞給她:“生日禮物。”
“誒?”
顧菘藍猝不及防地接過來,說真的,她有些意外。
上了初中后她就不正兒八經(jīng)地過生日了,所以這還是六年來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不拆開看看嘛?”池曄在邊上問。
“嗯。”顧菘藍將東西塞進包里,“我趕時間,回頭有空了再看。”
距離城鄉(xiāng)公交的發(fā)車時間已經(jīng)不遠了,她看了眼手表,便急沖沖地跑下樓梯。
跑了幾步,她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禮物,謝謝你哈。”
“嗯,”池曄靠著門扉,淺淺笑起,“不客氣。”
*
回到鄉(xiāng)下,顧奶奶正在印壽桃。
顧菘藍本想一到地兒就去刷題,見了這一幕,當即放下書包洗了手跑過去。
“奶奶,我想幫忙。”
顧奶奶笑著給她遞了塊毛巾擦手:“哪有人自己給自己印壽桃的。”
“有什么關系。”
她摩拳擦掌地從紅棕色的大木盆里取出一個被搓圓的糯米團子,然后將它放進邊上刻有“壽”字和桃瓣模樣的模具里,手掌均勻用力,將團子壓扁進模具里。
“別壓的太實,一會兒陷都給你壓出來嘞。”顧奶奶在邊上敦促。
“不會的。”顧菘藍放開手展示給她看,“現(xiàn)在把它翻過來倒出來就行了吧?”
“嗯。”顧奶奶給她拿過來一片葉子,“倒不出來就在桌子上敲兩下,然后放這上面。”
“好嘞。”
有了第一個的經(jīng)驗,顧菘藍很麻利地幫她把所有的壽桃都印好了。
兩個一對,“屁股”那頭相對而放,便湊成了一貼完整的壽桃。
“我去做飯,你把這兒收拾一下,下午蒸熟了去給鄰居們發(fā)一發(fā)。”
顧菘藍點頭應下,見她走了,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些壽桃好一會兒,心里不知為何美滋滋的。
下午跟著顧奶奶送完壽桃,顧菘藍就回屋寫作業(yè)了,得了一眾鄰里阿婆的贊美和鼓勵,她寫起作業(yè)來動力滿滿。
晚飯的時候,顧延華和秦蕓都來了,秦蕓和顧奶奶整了一桌子的菜,顧延華也鬼鬼祟祟地進了廚房。
等顧菘藍收拾完東西被喊去吃飯的時候,菜已擺完,顧爺爺和顧奶奶已經(jīng)在那兒坐好了。
“我爸媽呢?”
她正不解,就聽到秦蕓的驚叫聲從廚房那頭傳過來:“快快快,蓋子蓋子!湯滿出來了!……把煤氣關掉!唉,夠了夠了,就這樣吧……”
什么情況?
她站起身想著過去看看,被邊上的顧奶奶一把拉住:“等一會兒就知道了。”
“嗯?”
果不期然,幾分鐘之后,她就看到秦蕓頂著一張哭笑不得的臉走進來,后面跟著看上去很委屈的顧延華。
他手里捧著一碗面,幾步過去將碗到了顧菘藍面前。
顧菘藍驚訝地抬起頭,就見他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頭:“雖然糊了點,但也是你爸我的愛心面,丫頭,生日快樂!”
她心猛地一提,怔愣間,其他幾人也都圍著她笑起:“藍藍,生日快樂!”
沒有燈光,沒有鮮花,沒有背景音樂,只簡簡單單的一句生日快樂,顧菘藍突然紅了眼。
“來來來,今天喝點酒吧。”顧延華拿起一個酒瓶子給大家倒酒,順便也給了顧菘藍一杯,“先敬敬你媽,十八年前她辛辛苦苦把你生出來的,那撕心裂肺的叫聲,整個醫(yī)院都聽得見。”
“說什么呢!”秦蕓瞪她一眼,轉身拿起杯子和顧菘藍碰了一下,“我生你的時候可順利了,你兩腳一蹬就出來,省我不少事兒。”
“是、是么?”顧菘藍嘴角抽了抽,把本想說出口的感激之言又咽了回去。
“是啊,”顧奶奶接茬,“剛生出來的時候只有那么點,你爸抱都不敢抱,沒想到轉眼十八年過去了,那個小丫頭已經(jīng)成年了。”
顧奶奶的話勾起了無數(shù)的回憶和感慨。
“以前的事兒還跟昨天發(fā)生的一樣。”顧爺爺笑著喝了口酒,“丫頭小時候皮,一天到晚喜歡到水邊玩,你奶奶一個沒看住,你就滾到水里去了。還好隔壁李老頭兒剛好劃船經(jīng)過,沒嗆兩口水就把你給撈上來了。”
“是么?”顧菘藍一臉懵,“我怎么一點不記得?”
“你那么小怎么會記得。”秦蕓笑著看了眼顧延華,“那天你爸想打你,好讓你長長記性,又舍不得下手。最后想了個辦法,把尺子塞給我,囑咐我一定好好罵你一頓,自己卻逃掉了。從此以后好事兒全他一個人攬走,這打罵的活兒就讓我包了。”
顧菘藍猛地響起小時候寫的作文,“我的好爸爸和壞媽媽”,不由地捂臉愧疚。
酒過三巡,大伙兒都有些微醺。
一直被調(diào)侃的顧延華終是嘆了口氣,開口:“藍藍,爸爸跟你說兩句真心話。”
顧菘藍心下一頓,放下酒杯點頭。
事實上,她很久之前就在想顧延華是不是有話要對她說,而一直都說不出口。
“時光真是不等人啊,昨晚我做了個夢,夢里你只是個小孩子,還是小時候那個我一下班就沖過來”爸爸爸爸“亂叫的黃毛小丫頭,沒想到一睜眼,你已經(jīng)18歲,成年了。”他的臉上是淡淡的笑意,聲音舒緩,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憂傷,“以前的時候,我和你媽媽一直盼著你早點長大,早點懂事懂理,別再搗亂犯傻折騰我們了。希望你能成龍成鳳,能夠經(jīng)得起風雨,獨立地撐起一片天。”
“但是,”他倏地一頓,眼框一下子紅了,“我現(xiàn)在又覺得,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一直都是個孩子,每天繞著我們轉,什么都不懂地犯傻犯可愛,快快樂樂地跟在我們身邊,永遠地和我們待在一起。”
“嗯。”顧菘藍剛想張口說話,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了。
秦蕓馬上拿了張紙巾給她:“哎呦真是的,好好一個開心的生日,被你爸給搞哭了。”
“不是的。”顧菘藍一邊擦眼淚一邊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開始那么容易就落淚了,“我也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這樣就有能力為你們遮風擋雨,早早回報你們了;可我又希望自己能永遠不長大,因為,如果我一直是個孩子的話……你們,就永遠不會老了。”
一段話,直觸內(nèi)心深處。
突然之間,在場的人均是哽咽。
秦蕓抹了把眼角的淚,笑著將人抱進懷里:“傻姑娘,聽你爸瞎說什么呢,時間不可能停下來的,你總歸是要長大,總歸要有屬于自己的天空和世界。你沒必要去傷感過去,因為這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有好好珍惜。”
“你是我們最寶貝的女兒,不論什么時候,永遠都是。”
“嗯……永遠都是。”
顧菘藍把頭埋進她懷里,任由眼淚止不住地流淌開來。
頭頂有一只手在溫柔地撫摸她的發(fā)梢,掌心傳來的溫度像極了小時候哄她入睡的溫暖。
她仿佛產(chǎn)生了錯覺,時光從未走遠,歲月從未改變。
許久,她抬起頭來,問:“媽,你希望我將來成為怎么樣的人呢?”
“怎么樣的人?”秦蕓想了想,笑道,“可愛之人。”
“可愛?”顧菘藍不解,“到底怎么樣才算可愛?”
“我之前在網(wǎng)上看到一句話,覺得還蠻貼切的。”秦蕓伸手,幫她捋開幾絲被眼淚打濕的頭發(fā),淡淡一笑,“陽光里像一個孩子,風雨里,是一個大人。”
*
晚飯后,顧菘藍平復了一下心情會房間寫作業(yè)。
打開書包瞥見那個紙盒子,她才想起來池曄送她的禮物還沒拆。
她一邊打開臺燈,一邊將禮物拿出來,這時,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文晗。
“小妞,生日快樂!”
調(diào)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顧菘藍心湖一暖:“我生日都要結束了,你才來發(fā)祝福,什么塑料友誼?”
“呵,爺我能記得你生日就不錯了好么,還埋怨起我來了?”文晗笑了一聲,又馬上正經(jīng)起來,“說真的,這時候才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我這個禮物需要黑暗作為氣氛。”
“唔。”顧菘藍點了下頭,將手機開成揚聲器模式,騰出手來去拆盒子,“你說說看。”
“還記得高三補課前老黃搞得班會游戲嗎?”
“嗯,記得啊,怎么啦?”
“我把你那組的照片拍了偷偷發(fā)給池曄了,問他哪個是你。”
顧菘藍手抖了抖:“然后呢?”
“然后他一眼就猜出來了呀。”文晗玩味的語調(diào)上揚,“我又問他怎么猜出來的,你猜他怎么說?”
顧菘藍怔了怔,笑:“隨便猜的。”
“哈哈哈哈。”
耳機里傳來文晗歡暢的笑聲,與此同時,顧菘藍也終于把手里的盒子打開了。
她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手心看了半晌,再也抑制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做出來的,精致小巧的星星,在黑暗里發(fā)著瑩瑩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