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正是風雨軒生意最好的時候,紅像往常一樣坐在閣樓窗邊觀察街上的動靜,就看見蘇梓杰抱著小柔由窗而入。
“主人這是怎么了?”紅見情況不對,趕緊的幫著蘇梓杰將小柔平放在床上。
“雪毒。”蘇梓杰來不及跟紅解釋那么多,用銀針封住小柔幾處穴道之后,交待了紅幾句便離開了。
紅知道蘇梓杰肯定是想辦法去了,也不在原地干著急,打來一盆水準備幫小柔梳洗一遍。
小柔從頭到尾都閉著眼,好看的眉頭皺在一起,細細的汗珠布滿額頭,打濕了耳邊的碎發,嘴唇蒼白的抿著。
這還是紅第一次看到小柔如此羸弱的模樣,從認識小柔起,小柔在她們面前一直都是平易近人的樣子,但是這平易近人是建立在上下級關系的基礎上,小柔并不會與她們談心,更加不會像對蘇梓杰一般依賴她們,而現在,紅卻有了一絲被小柔依賴的錯覺。
一道氣息突然出現在紅的身后。
未等紅轉身去看,筆直的身影就已經略過紅朝小柔走去。
“蘇梓杰呢?”看到小柔蒼白的臉色,南宮君絕皺起了眉頭。
紅沒有回答他,對于南宮君絕的私自闖入有些不滿,雖然她很多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小柔中“雪毒”這件事與南宮君絕或多或少有關,小柔這一身傷,大多拜南宮君絕所賜,紅對于南宮君絕理所當然是抱著仇視的態度。
可偏偏她阻止不了南宮君絕,眼前這個男人,若真的打起來,一百個自己都不是他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紅還是有的。
紅沒有回答南宮君絕,只是放下手中原本準備為小柔擦身的手帕,默默的站在一旁觀察南宮君絕的一舉一動。
“你先下去,這里我來照顧。”南宮君絕沒有回頭,冷漠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將軍身份上多有不便,有奴婢在此照應比較好。”紅低垂著頭站在角落,絲毫沒有出去的意思。
南宮君絕不說話,也就隨她去了。知道紅是小柔的下屬,他對紅的態度和語氣都還算是客氣的,要不然以他往常的性子,早就一掌掃出大門,何須多費口舌。
一直閉著眼的小柔不舒服的喘著氣,臉色白的像紙片一般。
她睜開了眼睛,眼中卻半天都沒有恢復焦距,迷茫的看著前方。
“小柔?”南宮君絕輕輕喚了一句,將她從床上扶起來靠在自己懷中。
小柔悶咳了幾聲,一抹猩紅落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綻開一朵鮮紅妖艷的花。
“主人!”紅見小柔吐血了,著急的幾步上前。
“蘇梓杰到底去哪里了!”南宮君絕一直冷漠的語調終于有了起伏。
關于小柔中的“雪毒”,蘇梓杰是最了解的人,而南宮君絕也只能在一旁干著急,眼睜睜看著小柔在痛苦著,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不好。
好在蘇梓杰并沒有離開很長時間。
蘇梓杰依舊選擇了直接從窗戶進來,看到南宮君絕的時候他也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和冷漠,“南宮將軍,勞煩讓一下。”
南宮君絕即使對蘇梓杰的態度有不滿,也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
蘇梓杰從南宮君絕手中接過小柔,從懷中拿出一顆紅色的藥丸喂小柔服下,緊跟著他翻身上床,盤腿坐在小柔身后雙掌貼著她的背開始運功。
“這是解藥?”南宮君絕挑了挑眉。
若是解藥,那蘇梓杰何必再去赫連培風那偷解藥?
“不完全是。”蘇梓杰閉著眼運功,只是簡單回了他一句。
南宮君絕也不打擾蘇梓杰,而是安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小柔,小柔在吃了那顆藥丸之后臉色明顯平靜了,最起碼沒有再吐血,臉上的痛苦也減輕了不少。
蘇梓杰長舒一口氣,翻身下床,“紅,你幫小柔換一身干凈衣服。”
“是。”
蘇梓杰交代完看了南宮君絕一眼,就往房間外走。
紅要幫小柔換衣服,南宮君絕也不方便再繼續待在房間里,剛好也有事想問蘇梓杰,便也跟著蘇梓杰一同離開了。
兩人來到隔壁的房間,坐下倒上茶,卻半天沒有開口說話。
蘇梓杰是不待見南宮君絕的,雖說曾經敬仰過,但是小柔變成現在這樣,是南宮君絕間接一手造成的,即便小柔不計較曾經發生的事,他也沒辦法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說實話他并不想再跟南宮君絕有接觸,這個男人是小柔的弱點,是全天下唯一能讓小柔哭泣的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南宮君絕能徹底從小柔的生活中消失。
可現實偏偏相反,今晚小柔重新回到了長公主的位置,與南宮君絕的接觸已經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小柔選擇在這個時候重新回到那個位置,南宮君絕的支持就格外的重要。
“殿下身體如何?”最終還是南宮君絕先開口詢問。
“不好,舊毒未清,又中新毒。”
“那方才那藥丸是什么?”
“我做的。”
南宮君絕冷漠的眼神掃了蘇梓杰一眼,不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
“兩年前我就已經開始研究根治的解藥,這藥,只能暫緩毒發,始終做不到根治。”
正是因為知道這解藥難得,他努力了兩年都沒有配出能夠根治的解藥,所以在聽說赫連培風有雪毒解藥的時候,未經思慮就連夜潛入準備偷出解藥。
“那兩年前,是如何解的毒?”這個問題南宮君絕其實一直都很想問,“北疆雪毒”是無解之毒,小柔卻活下來了,即使小柔武功很高,按常理來說也是不可能活著的。
不提這個倒好,一提到兩年前蘇梓杰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當年殿下運氣好,偶遇了一個北疆老者。”說到這里蘇梓杰停頓了片刻,“卻只是控制住了毒性,兩年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毒發,痛不欲生。”
最后這一句,明顯是說給南宮君絕聽的。
痛不欲生?
南宮君絕俊美的臉上依舊是一片平靜冷漠,看不出此時心中所想。
“天色不早了,將軍還是先回吧。”這個時辰正是風雨軒生意最好的時候,南宮君絕一個堂堂東臨第一將軍出現在風雨軒難免引人矚目。
“今晚起我暫時先住在此處,直到殿下回宮。”
“在這煙柳之地?不合適吧?”蘇梓杰聽說南宮君絕打算在這里住下來,皺起了眉頭。
“有何不合適?”南宮君絕反問了一句,清冷的眼中帶著些許不滿。
未等蘇梓杰開口,南宮君絕已經開門離開,徑直走向小柔所在的房間,進門就看到小柔依舊躺在床上,紅已經提她換好了衣衫,小柔此時呼吸平穩,看起來蘇梓杰那藥確實有用。
南宮君絕放輕了腳步往窗臺走去,翻身而上坐在小柔平時經常坐著的地方,放眼窗外,這條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
未過多久,蘇梓杰也進來了,看到窗臺上的南宮君絕明顯有些不滿,卻并未作聲,只是走到小柔床前再次替她把脈,確定無礙后便坐在床前的木椅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蘇大人有空在此待著,不如快些去把解藥研制出來。”南宮君絕突然開口。
“不勞您費心。”夜深,就算是這煙柳之地也并非徹夜縱歌,正因為早間特別熱鬧,如今顯得異常冷清。
南宮君絕半靠在窗臺,望著窗外那空無一人的大街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蘇梓杰已經不知所蹤,如今這屋子里只剩下小柔和南宮君絕,在這樣的深夜,只聽得到小柔平穩的呼吸聲。
所以在小柔睜開眼睛的瞬間,南宮君絕就知道她醒了。
小柔坐起身,就看到了窗臺上的南宮君絕。白色的月光撒在那人身上,讓那人像天神一般,尊貴的讓人忘記呼吸。
雖然南宮君絕一直面對著街上并未說話,但是小柔清楚這人并沒有睡著。
“你怎么在這?”小柔從床上起身,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
“身體如何?”南宮君絕依舊沒有回頭看小柔。
小柔捧著水走到窗邊,順著南宮君絕的視線看向那輪明月,不管發生什么,不管時間如何逝去,這輪明月一直都那么潔白,掛在天邊,由古至今從未變過。
“放心,死不了。”
南宮君絕終于側過頭看向小柔,許是太過虛弱,那張臉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只穿著一身白衣的身子單薄的仿佛一縷隨時都會隨風而散的輕煙。
想到第一次與小柔在這房間相遇時那身子上一道道猙獰的傷痕,接下來想問的話硬生生哽在喉間。
“阿南,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世上就再無東臨姓氏之人,到那時候,你愿意接下這重擔嗎?”小柔突然開口,語氣中卻有著一絲灑脫。
深夜的月光之下,總是讓人不由得生出太多感慨。
“說什么胡話。”南宮君絕的視線一直看著小柔,聽到這句話心中猛地一顫。
“雖然師兄什么都沒有說過,但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小柔淡淡的說道,語氣中的平靜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不會的。”南宮君絕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小柔的衣袖,怕下一秒眼前這人便會從眼前消失。
這種淡漠的眼神,這種厭世的表情,就像三年前他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與她相見那一瞬間,三年前,在那珠簾之后,這人也是帶著這幅神情。
就因為這厭世的神情,讓他下定決心要幫她擔起東臨這重擔。
東臨對于小柔來說意味著什么,世上沒有人比南宮君絕更清楚,正因如此,即使在當年兩人反目成仇之時,南宮君絕也從未想過要顛覆這天下,否則以的聲望他和權力,想要將這東臨改姓,易如反掌。
而如今,這個女人竟然想將這東臨交給他?
“我定會找到那‘雪毒’解藥,你莫胡思亂想。”
“恩。”小柔只是微笑,并未多說什么。
她這副身體,就算真的找到解藥,怕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這幾年苦苦熬著,這毒早已傷了根本,蘇梓杰雖然什么都不說,但是這毒發的日子越來越短,小柔也是心中有數的。
“當年我屠盡丞相一族,煉制‘尸人’的術法理應消失在世上,可如今又突然出現,你有什么看法?”小柔扯開話題。
南宮君絕松開了小柔的袖子,“上官家,留不得了。”
蜜沁是司徒家送給奉逸的,而那蜜沁先是與小柔長得一模一樣,又知道煉制“尸人”的方法,她背后的司徒家一定與當年的丞相有關。
“恩。”這句話小柔倒是認同,司徒家本是江湖世家,就算與各國官員暗地里有聯系,她本身是不想過早干涉,但如今“尸人”的出現,這司徒家不管與丞相有沒有關聯,都留不得。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蜜沁那個女人那邊,我和逸王會處理,你且安心養身體。”
“明早我便回宮,蜜沁被捕,長公主不能突然消失,東臨大典還未結束,明早還要見各國國主。”想到這里小柔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一想到要應付那一群老狐貍,就頭疼。
南宮君絕在一旁看著小柔,“如果你身體不適,明早早朝不去也罷。”
不過是走走過場,他和逸王就可以應付。
“不可,昨日郭家兄妹傳來消息,永昌那邊已塵埃落定。”昨日午間傳來的消息,葉如落帶兵攻入永昌,已經順利拿下王都。
“如此,那明日那永昌王定會為難與你。”南宮君絕聽到葉如落回永昌,并不吃驚,當年他就與小柔商量過此事,葉如落回永昌這件事,一直是兩人的共識,如今蜜沁私自舉辦這東臨大典,只是碰巧提供了這個時機。
“無妨。”為難又如何,永昌王如今也不能怎么樣。
“待東臨大典結束,還得細細商討如何應對這司徒一族。”小柔站久了也覺得腳累,便翻身坐上窗臺,而她面前的南宮君絕也自然而然的一同翻身而上,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江湖勢力不容小覷,這司徒在江湖上聲望極高,怕是不容易動搖。”南宮君絕開口說道,“我們如果貿然插足江湖之事,必然會引來其他江湖之人的不滿。”
自古朝堂歸朝堂,江湖歸江湖,本就互不干涉,一旦兩方失衡,必是一場浩劫。
說到這里小柔也陷入了沉思,她一直放縱司徒家的所作所為,也是顧忌這些,更何況她現在陰差陽錯的又重新回到了東臨長公主的位置,身份上更加不方便親自干涉。
南宮君絕也沒有再說話,同樣的在思考著該如何做。
月光下,這兩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當年這兩人不知多少個夜晚,同一片月光之下,也是如現在這般商討著這些繁瑣的家國大事。
在政見上,南宮君絕是最了解小柔的,與奉逸的對立不同,南宮君絕與小柔的想法幾乎是一模一樣,也正是因為這一模一樣的觀念,兩人在處理政事方面默契異常高,商量起來每次都能直奔主題,無需多余的解釋。
即使兩人之間發生了那么多事,但有些事,是刻在骨子里,潛意識里無法改變的東西。
就如這片月光一般,即使滄海桑田,依舊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