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東臨皇宮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偌大的地方,只有零星幾處地方還亮著昏暗的燈。
其中光線最為奪目的,是長公主的神華殿,神華殿中設(shè)有整整十顆夜明珠,二十五盞琉璃燈,將整個神華殿照的如同白晝一般,經(jīng)由夜明珠投射出來的光亮,并不刺眼。
小柔此時正端坐在桌案前,而面前則放著今日各地上呈的奏折,小柔低著頭看的仔細,柔和的光將睫毛的影子倒影在眼瞼下,灑下一小片陰影。
當(dāng)看到永昌快馬上呈的折子時,小柔臉上不自覺的帶著笑容,葉如落那一切順利,雖然已經(jīng)繼位成為永昌王,但由于上一任永昌王去世的緣故并未大肆操辦,按照慣例,新王上任需上奏東臨皇帝,由皇帝親自賜章昭告天下,雖說現(xiàn)在東臨并無皇帝,可各國一直以來都遵循著慣例,將折子直接上奏給長公主。
奏折上那清秀的字透著濃濃的清冷氣息,小柔只一眼便認出這是葉如落的字跡,前面是繁瑣的陳述,而在落款處,葉如落卻用更細的毛筆寫了一排小字——
“長公主圣安。”
看著這一小排字,小柔已經(jīng)可以想象出葉如落此時此刻在永昌的樣子,不管身在何處,葉如落應(yīng)該一直都像在蘭景宮時的樣子,超然灑脫卻又才華橫溢。
只是,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會不會變。
她就變了。
“姐姐。”東臨瑾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衫走進神華殿,一進來就看到桌案后的小柔看著奏折嘴角帶著笑意,“什么事如此開心呢?”
“小瑾你來啦,過來坐。”小柔看到東臨瑾來了,便合上手中的奏折,放在一邊。
“又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姐姐我已經(jīng)十六歲啦。”東臨瑾見小柔一直伸手拍著自己身邊的軟榻示意他坐過去,有些無奈。
“是啊,你已經(jīng)十六歲了,要不要姐姐幫你物色個大家閨秀呢?”小柔歪著頭調(diào)侃道,其實十六歲這個年紀娶妻的大有人在,小柔也想過幫東臨瑾尋個好姑娘,但又覺得這種事還是隨緣的好。
“就別拿我開玩笑啦。”東臨瑾笑的爽朗,十六歲青雉的臉龐上已經(jīng)能看到將來的風(fēng)華。
東臨瑾坐上軟榻,小柔看著自己弟弟的臉忍不住感嘆道,“我們小瑾長得如此好看,長大必定讓天下女子癡狂,小瑾你在齊國待了那么多年就沒有看上過哪個姑娘嗎?”
聽到小柔夸他,東臨瑾反而有些難為情了,“怕是當(dāng)初瑾一的樣子不好看,而且,護府全是男人堆,每日執(zhí)行任務(wù)忙的暈頭轉(zhuǎn)向,哪有時間呢。”
這說的倒是真的,先不說東臨瑾有沒有這個心,就算有,也沒有機會啊,護府在小柔加入之前,一直都是清一色的男人,他們每日做的都是砍殺的活,王城中的姑娘們見到他們躲還來不及,哪里還敢靠近。
“在齊國時你有受過傷嗎?”小柔順著問下去,之前在齊國只當(dāng)他是瑾一,所以也未曾關(guān)心過,如今卻是什么都想要了解,想要知道他這六年是如何度過的。
“姐姐你也知道的,成日打斗的活,怎么可能沒有受傷呢,就連蕭信,也曾經(jīng)九死一生。”東臨瑾的思緒不禁回到了曾經(jīng),他們這幾個人跟著蕭信,都是生死中一起走過來的,如今蕭信實現(xiàn)抱負,他由心底開心。
不管兩人的身份如何變化,當(dāng)初并肩的這份情誼,永遠不會改變。
“苦了你了。”小柔低聲說道,若不是當(dāng)年丞相作亂,以東臨瑾嫡子的身份又怎會如此顛沛流離,同時小柔也暗暗下定決心,往后余生,一定要保護好東臨瑾。
“姐姐,我那怎么能算苦呢。”東臨瑾說著伸手牽住了小柔的衣袖,就像小時候一樣,“當(dāng)年發(fā)生了那么多事,都是姐姐一個人撐過來的,我這個做弟弟的什么忙都沒幫上,說到苦,姐姐怕是比我更苦。”
“姐姐,你別再硬撐著了,不管是在齊國,還是現(xiàn)在,姐姐你臉上滿是疲憊,我看的出來,你也是中意蕭信的,何不答應(yīng)了他呢?”這才是東臨瑾來找小柔真正想說的話。
小柔很累,厭世的眼神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之前還在護府時他就感覺到了,蕭信也曾經(jīng)說過,“東臨所有的陰暗,都壓在這個女子身上。”
而他回到東臨后,南宮君絕也曾經(jīng)有意無意的跟他說過,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并不是個追逐權(quán)力的人,不然也不會一直只以長公主的名義執(zhí)政,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不想把這陰暗讓他承受。
但是,他又何嘗舍得讓小柔一直這樣苦苦熬著?
東臨瑾的說的話,小柔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良久,小柔才抬頭認真看著東臨瑾問道,“小瑾,你想清楚了嗎?一旦回來,你就走不了了,你想清楚了嗎?”
小柔連問了兩遍“想清楚了嗎”。
“小瑾,前幾日‘尸人’再次出現(xiàn),說明丞相的舊黨并未完全消失,雖說如今周邊各國局勢都已穩(wěn)定,但還是暗流涌動,小瑾,現(xiàn)在并非太平盛世,這個擔(dān)子,很沉重。”小柔用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對東臨瑾說道。
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時間,只將永昌和齊國安定好,更別提最近稍有不對的江湖司徒家,還有突然出現(xiàn)的“尸人”,虎視眈眈的北疆,至今讓小柔摸不透底的端國,還有其他偏遠小城的城主,每一件扯出來,都讓人無比頭疼。
東臨瑾聽著小柔的話,表情平淡無比,他伸手搭在小柔肩上,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姐姐,東臨皇族如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任由丞相擺弄的小孩,姐姐,讓我一起為你分擔(dān)這一切吧。”
自從東臨瑾知道小柔身中“雪毒”后,他就時常怪自己,怪自己當(dāng)初太弱小,怪自己失去了記憶,在東臨最危險最動蕩的時候,他沒能陪在小柔身邊,仔細一想,從懂事起,小柔就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甚至為了保護他殺了先皇寵妃以至于被幽禁蘭景宮多年。
小柔作為一個姐姐而言,已經(jīng)做了很多很多,反而他卻從來沒有盡到一絲身為弟弟的責(zé)任,他下定決心回來與小柔相認,便已經(jīng)決定了要替小柔一起承擔(dān)東臨這份責(zé)任。
看到東臨瑾如此堅定的眼神,小柔反而不是很開心,她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小瑾,我只希望你可以平安快樂的長大……”
東臨瑾捧起小柔的臉,讓小柔能夠直視自己,“姐姐,回來的這幾天我自己也想了很多,想要真正的迎來太平盛世,就一定要一統(tǒng)這天下,天下大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當(dāng)初東臨先祖掃平天下建立東臨皇朝后,東臨是何等的繁華昌盛,前人傳下的史書中也只是冰山一角,可如今各附屬國動蕩,不就是因為東臨的權(quán)利分散了嗎?”
小柔沒有開口打斷東臨瑾,而是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姐姐,我已經(jīng)決定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一統(tǒng)這山河天下,讓這天下從此沒有永昌人,北疆人和齊國人之分,只有我們東臨百姓。”東臨瑾講到這里時,眼中充滿著耀眼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未來一般。
小柔看著東臨瑾的雙眼,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反而伸手撫上了東臨瑾的臉頰,“看來我們小瑾是真的長大了。”
東臨瑾精致的臉上突然泛起了淡淡的紅暈,連忙收回捧著小柔臉頰的手,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姐姐又在逗我了。”
“我是在夸你。”小柔笑著說,“小瑾,我一直也是這樣想的。”
一統(tǒng)這山河天下,這也是小柔一直追尋的,只是她從來未曾跟別人說過,世間知道她想法的人,只有南宮君絕一個人,因為太了解她,所以即便她從未在南宮君絕面前提起過,南宮君絕也了然于心。
“小瑾,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到時我便昭告天下,我的親弟弟,先皇嫡子,東臨瑾回來了。”小柔緩緩說道,既然弟弟已經(jīng)長大想要展翅,她這個姐姐即使再擔(dān)心也應(yīng)該放他高飛不是嗎?
“只是……”小柔故意拉長了后面的話。
“只是什么?”東臨瑾一臉疑惑。
“只是姐姐我現(xiàn)在還想再陪我弟弟一段時間,你就別老是想著把我往齊國趕啦。”小柔半開玩笑的嘟著嘴一臉委屈兮兮的樣子。
因為收到姐姐撒嬌的東臨瑾頓時心情大好,挑了挑眉,“姐姐就算想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我也是愿意的,只是姐姐如今已是二十三歲的高齡……”
“你敢嫌你姐姐老?”小柔聽到東臨瑾提到她的年紀,瞬間炸毛,對著東臨瑾的腦殼就是一敲。
“我怎么敢,姐姐就算到了六十三歲,也一定是風(fēng)華絕代。”東臨瑾偏頭躲開小柔再次伸來的手,趕緊求饒道。
“好啦,就你嘴貧,天色不早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姐姐呢?”東臨瑾看著那桌案上堆著的奏折,遲遲沒有動作。
小柔也跟著看了眼桌上的奏折,伸手推了推東臨瑾,“我處理完這些很快的,你先去休息吧。”
“那好。”東臨瑾見小柔堅持,也就不說什么了,“那姐姐晚安。”東臨瑾從軟塌上下來,最后看了小柔一眼后便乖乖聽話回去休息了。
東臨瑾走后,神華殿中又恢復(fù)了冷清。
小柔看著東臨瑾離開的方向遲遲沒有轉(zhuǎn)移視線,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在這時,蘇梓杰端著藥碗進來了,最近每天都有好多碗藥,比以往的都要多。
“師兄。”小柔喚道。
蘇梓杰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走進來后將手中的藥碗放在桌案上,只是淡淡開口吐出兩個字,“喝藥。”
“恩。”小柔也沒多問什么,而是照蘇梓杰說的伸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師兄,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喝完藥后,小柔突然問道。
“你說什么?”面無表情的蘇梓杰回頭瞪了小柔一眼。
小柔往后一傾懶洋洋的靠在軟塌邊,“那為什么每天都這么多藥要喝啊,感覺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病入膏肓還需喝藥嗎?你身體被毒所傷,這些藥是為你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乖乖喝下便好,哪來這么多胡思亂想。”普天下能用這種語氣跟小柔說話的估計也就只有蘇梓杰了。
“知道啦師兄。”小柔坐起身來,對著蘇梓杰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蘇梓杰看到小柔的笑容,默不作聲的拿起已經(jīng)空了的藥碗,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神華殿。
“記得早些歇息。”
“知道了。”小柔看著蘇梓杰離去的身影,臉上的微笑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小柔伸手撫摸著自己臉頰上那支桃花,星辰般的眼眸中被一絲憂傷掩蓋,當(dāng)初中毒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塊淡紅色的印記,為了不被別人看出端倪所以她命人在臉上刺了一朵桃花。
大冬天的夜晚格外涼,小柔也感覺一陣涼意,于是伸手扯過軟塌邊擺放的毛毯蓋在腿上,這才感覺到了些許溫暖。
小柔重新端坐在桌案后,再次伸手拿起了葉如落寄來的折子,打開準備做標注,突然,一滴紅色的液體落在折子上,剛好染紅了那一排“長公主圣安”的小字。
“師兄又騙人……”小柔輕聲嘀咕著,伸手摸了摸鼻子下方,一片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