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既過窮山，又逢惡水（下）
窮山荒蕪破敗，腐樹燃燒發出濃郁的黑煙，陰慘慘的風吹過山崗，腐爛的白骨被吹的隨風滾動。
咕嚕咕嚕。
頭骨撞在焦土上，發出詭異的響聲。
塵浩跌坐在山崗上，呆愣愣的望著眼前的破敗景象。
女媧則坐在青綾上，懸浮在一旁，她環抱雙臂，怔怔的望著塵浩，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了半晌，塵浩澀澀道：“師妹，我殺生了。”
女媧盯著他，似乎是隨意說道：“殺就殺了，他要吃你，你殺了他，不虧不賺，算是合乎道理。”
“可師傅說，殺生是不對的。”塵浩抬頭望著女媧，雙目無神。
女媧望著他失神的樣子，有些好笑，抿嘴道：“師傅說的，是不為一己之私，胡亂屠殺。”
塵浩低下頭來，眼簾低垂。
半晌又道：“師妹，你說我怎么有這么大的力氣，胡亂幾拳就給打死了，他那么壯，兩丈多高呢。”
女媧笑道：“你要是有了法，有了神通之術，力氣更大！”
說完還舞動秀拳，震的窮山嗡嗡作響。
塵浩有些頹然，“你看我，如今連望花境都沒修滿，要到什么時候有自己的神通啊？”
女媧有些不耐煩了，揮手道：“你像我一樣，修成神靈就有神通了。”
塵浩怔了怔，問道：“師妹，什么是神啊？”
“神呢，就是能掌控一方天地的存在，而擁有神職的神，則被稱為神祗。”女媧站起身來，在綾布上走來走去。
“那仙呢？”塵浩又問道。
“仙就離的遠了，仙遠離濁世，遠離繁雜，專心修道。”女媧道。
女媧眼珠子一轉，問道：“神要在世間，戰力強絕，橫推敵手，仙則要避世，遠離凡俗，尋常難見，要你選，你選哪個？”
塵浩認真想了想，道：“選仙吧，少打點架還是好的。”
女媧噗嗤一笑：“其實仙和神一樣的，都是修。”
“修？”塵浩有些茫然，“那師傅呢？師傅是道祖，算道？算祖？”
“都不是，”女媧搖了搖頭，“師傅應當算是大修，可又遠遠超過大修。”
“哦。”塵浩低低應了一聲。
又問道：“師妹，你有什么能快速吞吐靈氣，煉化靈氣的辦法嗎？”
女媧眼睛一亮，“這個簡單！”
女媧張口長吸，窮山周圍的靈氣紛涌而來，呈五色，如同一股大河一般落入女媧口中。
女媧腹部隆起，打了個輕微的飽嗝，腹部又平坦下來。
塵浩驚呆了，張了張嘴，突然女媧急道：“你別問，你別問，師傅都讓你問煩了，何況是我！”
塵浩悻悻然閉嘴。
塵浩站起身來，拍拍衣袍，道：“走吧，繼續往東。那獨臂漢子說，往東數千里，有一處仙家之地，我們去看看。”
塵浩頓了頓：“我覺得那獨臂漢子，是唯一善類。”
他哪里知道，窮山乃是窮兇極惡之山。
叫醒正在酣睡的馱龍，騎上牛背，赤紅色的神牛馱著白衣少年越行越遠。
少年身后，一條青綾飄飄蕩蕩。
剛走不久，突然身后下起雨來，霧氣騰起，將丑陋的窮山阻隔在雨幕之后。
塵浩有些暢快，笑道：“真是好雨。”
向東走了數千里，果然在群山中看見一座若隱若現的仙宮，仙宮之前，是一條寬闊的大河。
大河寬闊，水面平坦，微風拂過水面，向岸上傳來水腥氣和薄薄的水霧。
塵浩張目而望，大河的水和天穹仿佛連成一線，水天一色。
突然，對面的河岸上傳來喊唱聲。
“一支蒿船來呦，渡大河嘞……”
“一河水兒平嘞，無風雨呦……”
“船蓬兒寬又敞嘞，坐的四海客誒……”
“客有顛簸苦嘞，上船奉香茗嘞……”
“破船兒渡哪里呦，渡到仙宮口嘞……”
喊唱的號子越來越響亮，河面上遠遠飄來一艘小船，船夫正在船尾吃力的搖著漿。
“一支蒿船來呦，渡大河嘞……”
船越來越近，那船夫好像是看到了塵浩，遠遠喊道：“少年郎，坐我的船嗎――”
塵浩聽了，也喊道：“你船是到哪里去的――”
“仙宮――”那船夫回應道。
塵浩聽了，向一旁的女媧笑道：“師妹，他要去仙宮，正好我沒坐過船，不妨坐一坐？”
女媧望了望劃近的船，搖頭道：“你坐吧，我和馱龍飛過去。”
那船靠岸，船上遞出一塊板子連在岸上，那船夫招呼道：“少年郎，快上船來！”
塵浩聽了，踏著板子往船上走去，船板搖搖晃晃，發出‘吱吱’的輕響。
那船夫是個清瘦漢子，眼窩深邃，留了兩撇長長的須鬤垂在胸前。
他一身纖薄衣裳，隱隱露出黝黑的膚色，頭上帶著片頗大的葉子，用以遮擋風雨。
船夫見女媧遲遲不上船，笑問道：“少年郎，這丫頭她不上船嗎？”
塵浩正坐在船沿上東張西望，滿面好奇，聞言道：“哦，我家師妹她膽子小，不敢坐。”
船夫聞言訕訕一笑，道：“我這船穩當的很，少年郎，坐穩了。”
“開船咯……”
船夫高喊一聲，用蒿桿將船撐開，搖動船槳，遠遠向江心而去。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塵浩坐在船沿上往水里看，原來是些青鱗小魚簇擁成一團，跟著船一起游動。
那船夫問道：“少年郎可喝茶？”
塵浩想起師傅時常坐在青云上煮茶，卻不曾喝過一口，如今離了師傅，正好嘗嘗這茶的滋味。
于是道：“哦？船家有茶？”
船夫笑道：“少年郎還是個懂茶的，茶在船蓬里，少年郎自己去取。”
塵浩鉆入船蓬中，果然見一個小爐正在煮茶，于是倒了一杯。
茶入杯中，塵浩一看，這茶水黯淡無光，遠不如師傅的茶水好看，師傅的茶水倒來，滿杯的星輝。
塵浩失了興致，將茶水放在一旁，又坐回船沿上。
船夫見了，笑道：“少年郎為何不喝？莫不是嫌著茶水太差？下不去口？”
塵浩被說中心思，訕訕笑道：“不渴不渴。”
微風浮來，吹散河面上的霧氣，又隱隱能看見一座巍峨的仙宮。
塵浩問道：“那仙宮是個什么地界？”
船夫嘿嘿笑道：“仙宮自然是仙家的地界。”
塵浩來了興致，又問道：“船家去過這仙宮？”
船夫道：“到岸上去過，不曾到仙宮里去。傳說仙宮是個極妙之所，是眾生都想去的去處。”
塵浩眼睛一亮，心道是個大地方，于是問道：“這仙宮可有名字？”
船夫搖了搖頭，“只知道是仙宮，哪里知道叫什么名字。”
塵浩有些失落，望著河水，又問了一句：“這河總有個名字吧？”
船夫道：“也沒有名字，這河大，我從來都是叫它大河。”
塵浩指著圍繞著船的青鱗小魚，“這魚總又個名字吧？”
船夫望了一眼船邊的小魚，笑道：“它一身青鱗，我就喊它青魚，這青魚總喜歡圍在我的船旁。少年郎總是這么多問嗎？”
塵浩面色羞紅。
那船夫突然道：“坐好了，風浪要來了！”
塵浩茫然四顧，只見風平浪靜，哪里來的風浪。
突然，大風刮起，大浪涌動，天穹變得黑壓壓一片，小船顛簸起來，塵浩手指發白，緊緊扣住船舷，隨著船顛簸不已。
那船夫卻穩穩站在船尾，一動不動的看著塵浩。
“船家，這哪里來的風浪……”
塵浩張口說話，突然，一個大浪對著塵浩打下，將塵浩打入水中。
塵浩落入水中，手腳胡亂舞動，睜開眼來一看，那青鱗小魚哪里是魚，分明是一個個青鱗白肚皮，身形高大丑陋的怪物！
青鱗怪物眼眸猩紅，在水中折射出詭異的光，它門的頭顱丑陋無比，張開嘴滿嘴的尖牙。
塵浩心中一驚，突然，陽袍沾水，爆發出濃郁的白光，塵浩眼前白茫茫一片。
白光散去，塵浩游出水面，張眼一看，四周盡是青鱗怪物的浮尸，密密麻麻，幾乎鋪滿水面。
陽袍的陽氣太重，落入水中，這些怪物直接被陽氣烹煮而死。
突然，又一個大浪打來，落在塵浩不遠處，塵浩這才發現原本平靜的河面波濤洶涌，河水也不清澈，而是深邃的黑色！
突然，有巨大的嚎叫聲從河面上傳來，嚎叫聲許許多多，每一聲都刺耳生疼，塵浩舉目望去，遠處的河面上竟然飄浮著許多蒼白的頭顱！
這些頭顱有些是活的，有些已經被陽氣烹煮而死，那些活的頭顱發絲舞動，游弋在河面上，痛苦的發出嚎叫。
塵浩心中驚駭，這時，一根長長的蒿竿伸來，塵浩望去，原來是那船夫，此時的船夫身軀干枯丑陋，利齒暴露在外，身后舞動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那船夫喉嚨里發出枯啞的聲響，不甘道：“少年郎，你快上來吧。”
這少年身上的衣袍，已將河中生靈害死大半！
塵浩哪里想這些，戰戰兢兢的抱著蒿竿，被船夫拉到船上。
船夫眼中兇光畢露，大浪在他身后涌起一堵高墻，他惡聲道：“你害我河中生靈涂炭，你拿命來！”
這時，船夫看見河面上的風浪里出現一個紅點，紅點越來越大，原來是一頭赤色神牛，神牛背上坐著個稚嫩的女童。
那女童騎著神牛來到船前，向白衣少年伸出手臂，溫柔道：“師兄，快上來。”
塵浩聞言，牽著女媧的手，被女媧拉到牛背上。
船夫暴躁起來，涌起巨浪，猙獰模樣向前撲來，瘋狂道：“我要把你們留在河中！”
女媧眼神一冷，飛天而起，化作一條土黃色大蟒，身軀廣大，落入水中，砸起滔天大浪。
大蟒身軀扭動，大浪滾滾，它口中噴吐出黑色大水和狂烈的大風。
塵浩被馱龍背著，渾渾噩噩，向對岸而去。
到了對岸，塵浩舉目一望，哪里有什么仙宮，只有一座枯敗的山崖。
塵浩坐在山崖上，雖然陽袍已經將水蒸發，可他依舊覺得身上濕漉漉的。
塵浩往河中看去，又哪里有什么祥和的大河，分明是一彎丑惡的黑水，女媧化身的大蟒正在黑水中攪動風浪。
塵浩忽然看見山崖上有塊殘破石碑，連忙看去，石碑上刻著‘惡水’。
惡貫滿盈之水。
這時，天邊大日的光輝斜斜灑下，從天穹的黑云中透露出來。
大日西斜，夕陽盛血。
塵浩怔怔的望著河面上舞動的大蟒，心中想道：我和師妹過的挺好的，師傅呢？
有些想師傅啊……